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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、遺忘和覺醒-《紫微神譚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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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火焰隨之暗淡,呼呼聲更加猛烈,方飛忽然覺出危險,高叫一聲“回來”。

    火魔應(yīng)聲暴漲,吐出兩道火光,光流電閃,把山都連人帶鳥裹個解釋,山都不及慘叫,便只剩下兩縷青煙。

    方飛目定口呆,阿莽悲憤難抑,呼嘯一聲,驅(qū)使獬豸向前沖突。

    “停下!”方飛阻攔不及,炫目的火光閃過,阿莽和獬豸化為一團火球,掙扎跳動,滿地亂滾,倏忽火焰收回,雪白的灰燼飄散起伏。

    變故來得太快,眨眼之間,山都全軍覆沒,方飛的胸中傳來撕裂般的劇痛,淚水模糊了雙眼,元神瘋狂地轉(zhuǎn)動,身子越來越熱,像是高爐里的砂石,淘汰混亂的雜質(zhì),留下精純無比的琉璃。他的心思專注無比,仿佛眾神的長矛,突破了塵封已久的界限。

    “混賬東西,”方飛沖著火魔大聲怒吼,“你得償命!”

    火魔報以震動天地的轟響,無數(shù)道火焰從火球深處噴射而出,就像蜥蜴長長的舌頭,要么筆直如槍,要么彎曲不定,要么橫沖直闖,要么螺旋推進,畫出光怪陸離的痕跡,轟轟烈烈地鋪滿了整座宮殿,摧垮梁柱,掏空地塊,從穹頂?shù)牧芽p向外流躥,又從墻上的破洞里鉆了回來。

    火光刺痛了雙眼,吸入的空氣灼燒肺腑,對面的火焰就像千百條火龍,張開無朋巨口,露出猙獰的獠牙。

    方飛站在火焰之前,仿佛站在太陽的中心,通身金紅發(fā)亮。他冷靜地伸出右手,發(fā)出一聲清越的長吟:“冰龍咆哮!”

    冰冷純粹的力量從他體內(nèi)一涌而出,巨龍的影子有如一團煙霧充滿了腦海。

    無數(shù)冰雹憑空生成,冷云聚集在方飛四周,強大的力量推波助瀾,空氣中響起凄厲刺耳的風(fēng)聲。

    冰雹傾巢而出,迎上放肆的火舌,冷流和熱浪在天空中交鋒。氣溫起伏不定,下起傾盆暴雨,雨點還沒落地,又在高溫中蒸發(fā),變成乳白色的濃云,火焰從云氣中冒出頭來,又在冰雹的打擊下縮了回去。

    冰雹不斷融化又飛快凝結(jié),火焰不斷熄滅又反復(fù)噴射,冰與火在殘破的宮殿里奏響盛大的樂章,狂暴的能量在大廳里橫沖直撞。石塊在火焰中酥軟,又在冰雹下粉碎,穹頂土崩瓦解,亂石紛紛下墜。急劇變化的溫度攪起氣流,形成一個個致命的漩渦,冰雹、火焰和石頭被卷了進去,搖搖晃晃,呼呼啦啦,沖擊斷柱殘垣,把堅硬的石材攪成一堆碎末。

    宮殿被夷為了平地,天光傾瀉下來,落到方飛身上,男孩在光影里若影若現(xiàn),面對巨大的火球,顯得渺小無助。可他沒有退縮、沒有倒下,冰龍在他的體內(nèi)涌動,咆哮在他的手掌間震響,冰雪的風(fēng)暴刮個不停,頑強地壓倒了火焰的勢頭。

    火魔的領(lǐng)地不斷萎縮,火舌節(jié)節(jié)敗退,漸漸縮回母體。冰雹呼嘯向前,它在火焰里融化,變成淅淅瀝瀝的冷雨,如同細(xì)小的剃刀,一層層剝掉遇上的火焰。冷雨升華成濃云,緊緊包裹住火魔,蒼白冷酷,密不透風(fēng),如同給它穿上了一件尸衣,宣告了它無可挽回的敗局。

    火魔在冷云中窒息,咆哮聲越來越小,最終變成了一聲嗚咽,冰雹闖進焰心,如同成群的蝗蟲,不畏生死,前赴后繼。火焰掙扎搖曳,終歸熄滅,化為一縷輕煙,凄凄慘慘地在天地間飄蕩。

    方飛跪了下來,大口喘氣,身子像是空透的蛋殼,里面充滿了柔和的暖光。

    “呵!”有人在上面說話,“終于結(jié)束了。”

    方飛抬頭望去,天皓白站在高處,身上的紅袍像是一團縹緲的火焰。他沖方飛笑了笑,男孩心口一熱,飛出兩團靈光,一青一黑,輕盈地升到同樣的高度,雙雙變回了老道師的模樣。

    就在他詫異的目光中,三個天皓白合而為一,白發(fā)如瀑,面孔清癯,穿著煙灰色的長袍,輕飄飄落在方飛面前,伸出右手,和藹地扶起男孩,笑著說道:“辛苦了,孩子。”

    “天道師。”眼前的天皓白就跟學(xué)宮里的老道師沒什么兩樣,方飛胸中熱血澎湃,狂喜中夾著忐忑,對方的手溫暖有力,不像虛無的靈體,而是鮮活的血肉。方飛不由疑惑起來,問道:“天道師,您、您真的活了嗎?”

    “我一直活著,”天皓白輕輕點了點他的心口,“活在這個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這么說還是做夢?”方飛望著四周不勝失落,“這些都是假的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才是真的?”天皓白反問。

    “我害死了您,”方飛苦澀地說,“我成了天宗我的幫兇。”

    “執(zhí)迷不悟的家伙。”老道師搖頭嘆氣。

    “您說我?”男孩不解地望著老者。

    “現(xiàn)實和虛幻只是人類存在的不同方式,就如光明和黑暗一樣難分難離。現(xiàn)實產(chǎn)生虛幻,虛幻也能改變現(xiàn)實。比如說信念,偉大的信念能創(chuàng)造歷史,改變未來,可它不過是人心里無法捉摸的想法。”

    “信念能讓死者復(fù)生嗎?”

    “你為什么跟冰龍搏斗,與樹王較量,面對火魔的烈焰寧死不退?”

    “我想讓您復(fù)活。”方飛實話實說。

    “這就是信念!當(dāng)你為了它而拼搏,你也在不斷地改變自我。信念成就了現(xiàn)在的你,也創(chuàng)造了現(xiàn)在的我,真實的天皓白已經(jīng)死了,虛幻的我將與你同在。所以你不止拯救了我,你也改變了你自己。蒼龍方飛,看看你的四周……”

    方飛掉頭看去,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廢墟上長出了花草,溫柔的陽光灑落其上,絢爛得如同彩色的大海,意興洋洋地湮沒了整個世界。

    紫微杉拔地而起,在陽光下肆意地生長;蝶影花成群結(jié)隊,在樹林間逍遙地游蕩。鳥兒開始啼鳴,昆蟲曼聲歌唱,一只獨耳兔打草叢里抖索索地冒出小小的腦袋,頂著一只粉紅色的耳朵咀嚼豐美的野草。一大群白鹿沖出樹林,漫步穿過草原,來到清澈見底的湖邊,湖面上的青蓮沐浴陽光,有如明亮的燈盞漂浮水上。火紅的魚兒從水里一躍而起,展開薄薄的鰭片,化為沖天的火鳥,掠過齊人高的草尖,飛向直插云端的樹梢。

    “這就是‘丙離國’,你的心靈之國,”天皓白曼聲說道,“它曾被堅冰覆蓋,被樹藤糾纏,被熊熊的烈火肆虐焚燒。冰龍是沮喪,樹王是苦惱,火魔是你對自我的憤怒。你戰(zhàn)勝了它們,也就戰(zhàn)勝了自我。你的世界重現(xiàn)生機,看吧,這就是你的內(nèi)心,何等光明,何等美妙。”

    方飛望著眼前的景色悠然出神,胸中豁然開闊,郁結(jié)的心事漸漸軟化、散去,最終消失無痕。

    “您還活著對吧?”方飛回過頭,固執(zhí)地看著老者。

    “那得看你怎么想,”天皓白笑了笑,“人有兩次死亡,一是現(xiàn)實世界的死亡,肉體朽壞,魂飛魄散;二是在人心中死去,經(jīng)歷若干時光,終于被人遺忘。”

    “我永遠不會忘了您。”方飛心口滾熱。

    “好吧!”天皓白聳聳肩膀:“那我就活著。”方飛如釋重負(fù),輕聲說:“謝謝您!”

    “謝我什么?”

    “您給了我救贖的機會,”方飛虔誠地看著四周,“我喜歡這個結(jié)局。”

    “這不是結(jié)局,這只是開始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意思?”方飛聽出他話中有話。

    “你希望的世界是什么樣子?”

    “就是現(xiàn)在這樣!”方飛無比肯定。

    “這是你的信念嗎?”

    男孩瞪著老者,點頭說:“對!”

    “那么我告訴你,紫微很快就要經(jīng)歷一場浩劫,無數(shù)的生靈將會悲慘地死去。大地一片荒蕪,永遠失去生機,幸存者寥寥無幾,茍延殘喘,無望地等待末日的來臨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嗎?”方飛半信半疑。

    老道師表情嚴(yán)肅:“如果是真的,你將怎么做。”

    “我會阻止它。”方飛脫口而出,說完又覺太過自大,不由訕訕地摸了摸鼻子。

    “很好,”天皓白伸出手,“來吧,我?guī)闳€地方。”

    方飛握住老道師的手掌,倏忽天旋地轉(zhuǎn),到了一個奇怪的所在。花草樹木消失不見,前方聳起一個巨大的山丘,渾圓光滑,褐黃發(fā)亮,一起一伏,一縮一張,如同心臟一樣反復(fù)跳動,每一次跳動,都會噴涌出昏黃的強光,擁有流沙一樣質(zhì)感,忽來忽去,忽聚忽散,形狀變化多端,讓人眼花繚亂。包圍山丘的是一個巨大的空洞,灰褐色的洞壁凹凸不平,上面布滿了碧綠色的脈絡(luò),如同翡翠的礦脈,閃爍迷人的靈光。

    “不要東張西望,”天皓白指著山丘,“那才是你要看的東西。”

    方飛望著山丘,驚訝地說:“它是活的?”

    “對,”天皓白點點頭,“祂在沉睡。”

    “沉睡?”方飛心中閃過可怕念頭,“難道是……天皓白仿佛聽見了他的心聲,接口說道:“祂是盤古的元神。”

    方飛瞪著山丘,喃喃說道:“這也是虛幻吧?”

    “你認(rèn)為呢?”老道師不置可否。

    方飛放出神識,侵入山丘,仿佛一腳踏空,掉進無垠虛空。盤古的元神浩瀚無涯,自成乾坤,他的神識就像進入大海的一滴水,不由自主,不知身在何處。方飛匆忙把神識抽了回來,望著那座山丘,忽覺渾身冰涼,牙關(guān)止不住得得作響。

    “怎么樣?”天皓白歪頭看他。

    “祂……”方飛定了定神,“祂是真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害怕了?”老道師問道。

    “沒有。”男孩嘴硬。

    “這是對世界的敬畏,你不必感到羞愧,”天皓白微微一笑,“盤古與紫微同歲,說祂是紫微的創(chuàng)造者也不為過,祂最偉大的巨靈,任何生靈在祂面前都會自慚形穢。”

    “您為什么帶我來這兒?”

    “盤古是浩劫的根源,世界因祂而生,也將因祂而死,要想阻止浩劫,你得了解盤古本身。”天皓白頓了頓,“只有了解,方能改變。”

    “改變盤古?”

    “誰也改變不了盤古,自古以來祂就我行我素。”

    “那要改變什么?”方飛困惑起來。

    “你自己,”天皓白掃他一眼,“你得像盤古一樣運用力量。”

    “像盤古一樣?”方飛直覺不可思議,“為什么?”

    “天獄的法則來自盤古,擁有祂的力量,才能獲得自由。”

    “您讓我越獄?”方飛恍然大悟。

    “你不想?”

    方飛嘆了口氣,問道:“我要怎么做?”

    “進入盤古的元神,了解祂,順從祂,就像魚兒順從水,鳥兒順從風(fēng)。記住,順從不等于融合,當(dāng)你身處其間,不能迷失自我。如果迷失,你就會被盤古吞噬。”

    “祂會吃掉我?”方飛望著山丘不寒而栗。

    “吞噬是形象的說法,準(zhǔn)確來說是同化,就像蚌妖把沙子變成珍珠,盤古的元神也會把入侵的異物納為己有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祂吞噬我,我也順從祂嗎?”

    “順從是為了消除敵意,盤古會試探你,考驗?zāi)悖悴荒芸咕艿k,也不能融入祂,你得在順從與融合之間保持平衡。如果做到這一點,那么你就能與盤古建立起一種聯(lián)系,透過這種聯(lián)系,你會獲得土巨靈的力量。”

    “這太難了,”方飛小聲說,“我能做到嗎?”

    “大有可能!”

    “為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是‘御神者’,御神的奧妙在于駕馭自我、守住本心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我失敗了呢?”方飛忍不住問,天皓白聳了聳肩膀:“那你又能失去什么?”

    方飛明白老道師的意思。他置身地牢,失去自由,近有魔徒覬覦,生命岌岌可危,如果不能突破自我,早晚還是難逃一死。

    “天道師,”方飛想了想,“獲得盤古的力量,就能阻止你說的浩劫嗎?”

    “沒那么容易,但這是重要的一步。”

    “好吧,”方飛走向“山丘”,“比起魔徒,我寧可被盤古吃掉。”

    “記住,”天皓白在他身后提醒,“不要試圖對抗盤古,祂會把你碾得粉碎。”

    方飛心神恍惚,老道師的話落入耳朵,就像空洞悠遠的回響。他越過流動的黃光,來到“山丘”之前,光滑的球面映照出他的影子,瘦長夸張,毫發(fā)畢顯。方飛調(diào)勻呼吸,閉上雙眼,集中神識,伸出右手按了上去。

    “山丘”出乎意料的柔軟,如同陷空的流沙,傳來一股驚人的吸力。方飛措手不及,向前一個趔趄,整個兒陷了進去。

    身子沉了一下,忽又停在空中,他睜開雙眼,四周昏昏黃黃,仿佛陷入了一場兇猛的塵暴,什么也看不見,什么也聽不到,那些黃乎乎的東西若說是光,觸摸起來卻像沙子,若說是沙,伸手撈去又一無所獲。沒有重量,不留痕跡,從方飛的指縫間溜走,就像時光一樣無可挽回。

    昏黃中傳來微妙的波動,一個龐然大物向他逼近。祂是如此巨大,甚至無法感知祂的邊界,祂沒有固定的形體,只是純粹的神識,就像深海里的烏賊,伸出長滿吸盤的觸須,不慌不忙地纏住了男孩。

    方飛感受到一股灼熱的敵意,流遍他的全身,試圖挑起他的憤怒和恐懼。他想起天皓白的話,努力保持冷靜,徹底開放自我,任由巨靈的神識進進出出。盤古試探無效,似乎有些困惑,祂停頓一會兒,微微動了一下,四周的黃光向里聚集,變得黏黏糊糊,就像濕透的沙子一樣裹在方飛身上。

    方飛感受到一股異乎尋常的重量,就像滿載的火車緩慢地碾過,來來回回,反反復(fù)復(fù),這種痛苦難以想象,身體仿佛分裂成無數(shù)微小的碎片,附著在昏黃的光亮里,東飄西蕩,散落各方。

    “凝!”方飛使出“御神”,碎裂的感覺消失了,身體恢復(fù)了常態(tài),強大的重力再次出現(xiàn),分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,痛苦依然強烈,可是能夠忍受。他的體內(nèi)多了一些東西,讓他變得軟如流沙,可以跟隨重力扭曲變化。

    方飛很快意識到,多出來的東西就是那些黃光,那是盤古的元神,隨著壓力進入身體,讓他的神識發(fā)生微妙的變化。方飛逆來順受,反復(fù)扭曲,又不斷復(fù)原,如同百煉精鋼的寶劍,在煅燒和冷卻之間來回切換。這樣的情形不知道經(jīng)歷了多久,他的心靈通透起來,如同細(xì)長的手指,真切地觸摸到盤古的神識,感受到巨靈的憤懣、迷茫和孤獨,還有回歸紫微的強烈渴望……

    一瞬間,方飛經(jīng)歷了億萬歲月,心中充滿無盡的滄桑,沉重的壓力緩慢退去,他的身體變得松弛而空虛。經(jīng)過長久的束縛,一朝得到解脫,快慰難以形容,愉悅的感覺流遍全身,毛孔通透,飄飄欲仙,恨不得永遠留在這兒,永遠也不離開。

    “不!”方飛激靈一下,飄散的神識被拉扯回來,“我不能留在這兒。”

    “留下吧!”心底一個渾厚聲音悠悠響起,“你屬于我。”

    “不!”方飛固執(zhí)地回應(yīng),“我不屬于你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屬于誰?”

    “我自己。”

    “你又是誰?”

    “蒼龍方飛!”方飛飄浮起來,縱身向前突進,神識無盡延伸,突然觸摸到元神的邊界,他一口氣沖了過去,黃光讓開道路,黑暗撲面而來,伴隨徹骨的寒冷,讓他的意識逐漸模糊……

    “呵!”方飛睜開雙眼,挺身坐了起來,纏繞在身上的藤蔓紛紛斷開。

    他醒過來了,他又回到了地牢。身子出奇的輕盈,超強的重力似乎消失了,就算沒有御神,也能活動自如。或者真如“天皓白”所說,他獲得了土巨靈的力量,呆在天獄星上,就如魚兒活在水里。

    黑暗里傳來叮叮叮急促響聲,方飛應(yīng)聲看去,閃爍的火星照亮了兩個模糊的人影,糾纏不清,難解難分,隨著火星消失,影子也沒入黑暗。

    方飛扯開藤蔓,挺身站起,中指向前彈出,手心亮起一團火焰,火光砰然暴漲,照亮了整座牢房,眼前的景象讓他心膽欲裂——

    靈昭半跪在地,脖子以下千瘡百孔,手臂不知去向,雙腿齊膝消失,眼睛僅剩一只。她轉(zhuǎn)動獨眼,看見方飛,呆滯的面孔忽又生動起來,微微張開嘴唇,想要說些什么,金刃的光芒一掃而過,她的脖子斷成兩截,下面的殘軀委頓成泥,頭顱還沒滾落,就被皇師明抓在手里。

    “你一定做了個好夢,”魔徒看了看頭顱,望著方飛微微獰笑,“你是我見過最能睡的家伙。”

    方飛瞪著女子的頭顱,手腳冰冷,心中翻騰,澀聲說道:“她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她盡力了,”皇師明咧了咧嘴,“為了等你醒來,她真是拼了老命。現(xiàn)在的她比任何時候都要虛弱。呵,等我吃掉了你,再去拜訪她不遲。”

    方飛胸中滾熱,眼鼻一陣酸楚,他不知道兩人搏斗了多久,可他能夠想象,為了守護自己,靈昭付出了怎樣的代價。女道師把自身化為護盾,擋在男孩身前,承受漫無休止的打擊,她那殘破不堪的軀體就是明證——靈昭油盡燈枯,失去了控制息壤的能力。

    “可她還是白費力氣,”皇師明舔了舔嘴唇,“老實說,我真想當(dāng)著她的面把你活活吃掉。”

    “你真惡心。”方飛冷冷說道,“你就是屎坑里的蛆。”

    “罵得好,”皇師明收起笑容,聲音變得冷酷,“我保證你會死得很慢,吃掉你之前,我會撕開你的嘴巴,拔出你的舌頭,纏在你的脖子上……”

    “得了吧,”方飛抖落藤蔓,“我會把你纏在母豬的屁股上,因為你只配吃豬屎。”

    皇師明哼了一聲,把人頭扔了過來。方飛閃身讓過,掃眼一瞥,魔徒失去蹤影。他的神識鋪張開來,“神讀”超速運行,息壤里的一切分毫不差地投映到他的腦海,男孩縱身一跳,躲開腳下的爪子,皇師明一抓落空,破土而出。

    “冰龍咆哮。”方飛退到墻角,右手向前,冰雹密集成陣,結(jié)成一條狂龍,無頭無尾,力道萬鈞,瘋狂沖向魔徒,發(fā)出震耳欲聾的尖嘯。

    “起!”皇師明一聲斷喝,身前息壤隆起,變成一堵矮墻,冰雹打在上面,篤篤篤陷入息壤。冰雹無休無止,息壤也不斷生長,土墻越來越高,越積越厚,勢如滾動的雪球,向著男孩碾壓過來。

    方飛向左跳開,皇師明從他身后鉆出,魔徒偷襲失敗,半是困惑,半是懊惱,雙臂一振,暴漲數(shù)倍,仿佛兩條粗長的怪蟒,刷刷刷地纏向?qū)Ψ降牟弊印?

    方飛翻身向后,猛可背脊一震,撞在息壤墻上,,軟軟乎乎,彈性十足,不容他轉(zhuǎn)念,息壤向內(nèi)凹陷,從頭到腳把他包裹起來。方飛如同繭里的蠶蛹,兩眼漆黑,動彈不得,他的心擰了一下,腦海里閃過一個枝枝丫丫的影子,當(dāng)即渾身抖動,發(fā)出一聲大喝:“樹王靈孢!”

    數(shù)十根樹藤鉆破息壤,簌簌簌抖顫不停,淡綠色的光團數(shù)不勝數(shù)、像是炸了鍋的馬蜂,一只不落地沖向魔徒。

    靈孢鋪天蓋地,皇師明躲閃不及,光團碰到息壤,立刻向里狠鉆,生根發(fā)芽,瀑布似的向外噴涌。眨眼間,皇師明通身綠意盎然,每一寸息壤都被樹藤擠滿,木克土,樹藤猶如吸血的蟲豸,瘋狂地汲走化身的元氣。

    皇師明一下子慢了下來,歪歪扭扭的不成模樣。他怪吼一聲,身上金光迸閃,銳薄的刃片鉆出體表,數(shù)以十計,瘋狂轉(zhuǎn)動,切中樹藤,汁液橫流。魔徒緩過氣來,右手一抖,多了一根細(xì)長光亮的尖刺,挺身向前跨出,刺向方飛心口。

    篤,尖刺命中息壤,仿佛刺中鋼板,皇師明不覺愣了一下,包裹方飛的息壤受他控制,金刺所過,本應(yīng)紛紛讓路,誰知道由軟變硬,反而成了對方的鎧甲。

    他心覺不妙,急要抽回金刺,不防許多藤蔓鉆出息壤,八爪章魚一樣把他纏住,息壤里傳來一聲悶叫:“火魔千手。”

    火焰應(yīng)聲出現(xiàn),順著藤蔓向前涌進,呼啦啦暴漲十倍,撲到魔徒身上,把他團團裹住。

    牢房的溫度驟然升高,皇師明變成一個火球,身上的金刃先后熔化,變成無法凝聚的光氣,靈孢雨點一般灑落,無所畏懼地鉆進大火,扎根息壤,瘋狂生長。木生火,孢子燃燒,助長火勢,火克金,金刃無法成形,不能摧毀樹藤,木克土,樹藤肆意生長,不斷地抽走魔徒的活力——

    皇師明輕敵失算,落入惡性循環(huán),裹在火里東倒西歪。他手舞足蹈,召來流水,試圖澆滅烈火,可這一團火球不是尋常火焰,而是來自夢中火魔的千手之火,如同千手千足的怪物,斬斷一手一腳,立馬長出更多,澆滅一股火焰,就有更多的火焰涌現(xiàn)出來。

    藤蔓切開息壤,方飛破繭而出,他凝立不動,注目浴火的對手,雙眼冷靜得像是結(jié)冰的湖泊。火焰馴服地繞過他的身子,給他披上了一條輝煌燦爛的長袍。

    “你以為你贏了嗎……告訴你……沒有……”皇師明發(fā)出玻璃碎裂的激響,“你殺不了我……我還會回來……我會吃掉靈昭……你什么都做不了……”

    火球翻滾著鉆進墻壁,隔著息壤,魔徒的聲音仍在牢房里回蕩:“我會帶來她的人頭……不是息壤……而是真正的人頭……”

    “回來!”方飛撲到墻壁前,手指插進息壤,瘋狂地刨開泥土,可他挖出多少,息壤就長出多少,刨了五分多種,墻壁平坦光滑,一點兒凹坑也沒留下。

    方飛后退兩步,頹然坐倒,捧著腦袋陷入絕望。

    靈孢在空氣里游蕩,就像飄浮的鬼火。搏斗結(jié)束了,寂靜卷土重來,牢房落針可聞,就像一座瘆人的墳?zāi)埂?

    天光照在臉上,呂品坐起身來,揉了揉眼睛,腦子有些發(fā)懵。身上不疼不癢,他扯開囚衣一看,瘡疤消失了,皮肉紅潤光滑,依稀可見蛻皮前的痕跡。

    “我的傷好了?”呂品抱頭苦想,“難道我去過獄醫(yī)室?”

    “吃飯了,”夸父的聲音在外面轟響,“別磨蹭,都出來!”

    呂品點開“盥洗符”,匆匆抹了把臉,快步走出囚室,抬頭看了看天,太陽在左,月亮在右,把紫微星夾在中間,一時間,茫茫宇宙中出現(xiàn)了三個光源,讓人看著不勝迷亂。

    到了神殿,端著食物剛剛坐下,簡真就湊了上來,瞪著小眼把他打量一番:“你還活著?”

    “什么意思?”懶鬼瞪他一眼,“我肯定活得比你長。”

    “得了吧,你早晚把自己害死。”

    “我干了什么?”呂品疑惑問道。

    “你就裝吧,”簡真扯開他的囚衣,往里面瞅了瞅,“恢復(fù)得不錯,細(xì)皮嫩肉的,比昨天順眼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昨天?”呂品更加迷惑,“我怕昨天又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不問我昨天怎么了?”大個兒怒氣沖天,“你把我一個人丟到瓊田,要不是組長大人,我能不能活著回來都不好說。”他朝女犯的方向張望,沖著天素露出討好的諂笑。

    “我把你一個人丟到瓊田?”呂品瞪著簡真,“你說什么鬼話?昨天去了瓊田嗎?”

    “你就裝吧,”大個兒使勁翻起白眼,“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慘?沒有天素幫忙,我連水都澆不了,巫唐不許女犯人給男犯人澆水,天素理都不理他……”正說得高興,忽覺懶鬼過于安靜,扭頭一看,呂品瘦臉發(fā)白,兩眼朝天,直勾勾望著穹頂,眼里流露惶恐神氣。

    “看什么?”簡真也抬起頭,眨巴一雙小眼,“什么也沒有。”

    “糟了。”呂品咕噥,“昨天的事我忘了。”

    “開什么玩笑,”大個兒突然打住,盯著懶鬼神氣古怪,“難道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有人抹掉了我的記憶,”呂品雙手捧頭,“有人對我用了‘遺忘符’。”

    “誰呀?”簡真問道。

    “廢話,”懶鬼悻悻說道,“我哪兒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破記憶有什么好抹掉的?”大個兒摸著下巴琢磨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想不起來。”呂品連連搖頭,“一點兒頭緒也沒有。”

    “你昨天去了獄醫(yī)室,”簡真好心提醒,“你去那兒干嗎?”

    “想不起來!”懶鬼使勁揉弄太陽穴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,”大個兒說,“你觸發(fā)了符咒,身上燒得稀巴爛。”

    “是嗎?”呂品悶悶地說,“現(xiàn)在全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嗐!”聞人寒帶著幾個嘍啰走上來,兩個男孩如臨大敵,齊刷刷挺身站起,警惕地望著老頭兒。

    “放心,這兒不是動手的地方,”聞人寒笑瞇瞇地擠到兩人中間,雙手勾住他們的肩膀,用力把他們按回座位,“如果要動手,我會選在瓊田。”

    “你想干嗎?”呂品嫌惡地甩開他的爪子。

    “告訴你們一個小秘密,”聞人寒壓低嗓音,“昨天又死了三個人,不過看守沒有對外聲張。”

    簡真吃了一驚,忙問:“沒聲張你又怎么知道?”聞人寒笑道:“這就是地頭蛇的好處,在一個地方待久了,總能知道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。”

    “你干嗎告訴我們?”呂品疑惑地瞅著他。

    “一個小小的提醒,”聞人寒目光閃爍,“沒準(zhǔn)兒下一次死的就是你們。”他拍了拍兩人的肩膀,順手抓起簡真的玉禾餅塞進嘴巴,不顧大個兒憤怒的目光,笑嘻嘻一回頭,忽見軒轅光雄站在身后怒形于色,于是笑道:“沒事兒,我們在聊天。”再一轉(zhuǎn)眼,又見天素站在十米之外,聞人寒流里流氣地吹一聲口哨,把手揣進兜里,領(lǐng)著人走出神殿。

    “你倆沒事吧?”軒轅光雄望著兩個男孩,“他說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他說昨天又死了人。”簡真抖索索回答。

    “有這么回事,”軒轅光雄皺起眉頭,“死沒死倒也難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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