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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-《爭鼎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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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腰間也系著一個皮球模樣的虎鯨目,里面裹了三五條蟄伏的瑩蛄。瑩蛄是學問人的稱呼,山上坳的采石人都管它叫火蟲子,下潭的時候用力一拍,那火蟲子就會醒轉過來。火蟲子最恨虎鯨,一旦醒來發覺在鯨目中,立即飛速游動振節發光直到累死。三五條瑩蛄足以點亮一幢三進的宅院,可是響水潭底水流激蕩,這鯨目大約只能提供一丈方圓的照明。其他像銅墜、采石鑿等潛水采石的器具不一而足。購置這樣一套行頭的費用足以讓一戶農家過上一輩子,其中的火蟲子、皮喉、鯨目都是用上幾次就要更換的,又昂貴得很,難怪石價才落下來,山上坳的人便不來采石了——這開支本來就嚇人,要是采來的石沒了銷柳,可怎么過日子?

    文錦渡頭一回看見響水潭的時候很是吃驚:千丈水雖然只是細細的一條,從那么高的山巔墜下來,沖力應該十分驚人才是,可這磅礴的跌水在響水潭里卻只能沖出小小的一圈漣漪,潭邊的水波還是溫柔得很。“好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怪獸把這千丈水都吸入喉中似的。”文錦渡后來偷偷對羅米生描述他的想法。羅米生看了他一眼,表情很有些怪異:“可不就是繪影么?是不是把水都給喝了我不知道,不過你看它出來的時候就熱鬧啦!”

    才架好皮喉管架,文錦渡聽見水聲忽然大了許多,他抬起頭來看。千丈水落下的地方正有噴吐的白沫飛濺,一層一層的浪頭激動地涌到岸邊來。羅米生用力把鯨目的面具戴到了頭上,沖文錦渡豎了豎拇指,兩個人都知道,繪影要出來了。響水潭的顏色最美,從山谷里往下看,那口深潭像是塊極大的翠石,層層疊疊透亮的藍色和綠色閃動著,清涼的感覺可以從眼睛一直透到心里去。可是誰也不知道這潭真正的顏色是什么,因為繪影的顏色和潭水交織在一起,凝成一個生動的整體。它從潭底浮起來的時候,千丈水躁動著為它加油叫好,翻翻滾滾的白浪把整個潭子都覆蓋了。

    可是忽然間,激蕩的水波又像犯了錯被抓住的孩子一般羞澀起來,千丈水安安靜靜地注入碧藍的水面,連一點浪花都激不起來,潭水平靜得好像是一面鏡子。采石人都知道,這就是繪影了,雖然還是沒有人知道繪影到底是個什么樣子。“我下去了。”羅米生面具后面的聲音顯得空洞而遙遠,他說著指了指潭那邊的崖壁,讓文錦渡一同過去拾石菇。文錦渡點了點頭,兩個人一起對著碧藍的水面長躬到地,然后帶著各自的家伙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。

    繪影的身軀柔軟而有彈性,它稀薄得像水,卻又厚重如冰。這么多次,每次走在繪影身上文錦渡總是會有一種錯覺,似乎腳下這塊起伏不定的水面會悄無聲息地裂開一個小洞,他一腳踩下去的時候就會沉入無底的深潭。誰知道繪影和這潭水的分別呢?對它來說這也許只是個小小的玩笑。當然,文錦渡知道繪影不會跟自己或者任何一個采石人開這樣的玩笑,對于繪影來說,唯一看得見的就是潭邊大青石上一襲紅衣的領柳人,所有其他的生命大概都和灰塵一樣無關輕重。

    撲面打來的都是千丈水的飛沫,小石子一樣撞上來,痛得厲害,這是千丈水入潭的地方。羅米生沖文錦渡點了點頭,“撲通”一聲跳到繪影身上這個小小的缺口里去,一轉眼就被強勁的水柱壓得蹤跡全無。文錦渡有時候挺羨慕他,為啥同樣生活在山上坳,羅米生就沒有自己想得這么多呢?他繞過千丈水,在山崖前站定。陡峭的山崖好像要倒在他身上,壓得他喘不過氣來,耳邊盡是千丈水破空的呼嘯。半個月的功夫沒來,山崖上星星點點都是石菇,長勢很是喜人。

    石菇是黃洋嶺的特產,倒不是響水潭才有。因為這里山勢險峻雨水又充足,所多的就是瀑布跌水,有瀑布的地方往往就有石菇,都生長在瀑布后面的山崖上。崖上的石菇看起來就和普通的菌子差不多,粉紅色海碗口大小的一個肉疙瘩緊緊貼著崖壁生出來,那是石菇的母菇。可是母菇是吃不得的,只有它長得壯大了,等它將要分生的時候把那枚子菇切落下來養著,長大了才好吃。要是一時失手沒有采下來,子菇自行脫落入水中也能長大,可是離水即壞,那就沒法養了。山里頭的拾菇人也有不少,各自都守著一處瀑布水潭,只有在響水潭這里拾的最好。一般的子菇養在水里能長到面盆大小,響水潭出的子菇卻可以養得如小桌面一般。

    養出來的石菇的味道好像是豬肉,切下一塊不久還能長回去,邊切邊長總能活上兩三個月。青石城里中上的人家幾乎都在缸里養上一兩只石菇,日常餐桌上就絕不至于寡淡。拾石菇的收入不差,卻算不上什么好職業。本來攀援崖壁就是艱難的事情,石菇生長的崖壁就更加險惡些,每年總有不少拾菇人摔死的消息。文錦渡十三歲上開始拾石菇,這響水潭后面的崖壁熟悉得好像他掌心的紋柳一般。饒是如此,每次攀援這面滑不溜手的崖壁也總需要全力以赴。這個時候,文錦渡的眼中和心里只剩下凹凸不平的石壁,就連千丈水的喧囂也變充耳不聞了。

    上次來的時候,文錦渡留心到左邊的山壁上有一片幼菇,今天看見果然有好幾枚是要分生的樣子。他貼著一塊凸出來的石片穩住了身形,仔細觀看。那一片石菇是一般大小的,大約會在同時分生。到時候手起刀落,一氣就能收進七八枚子菇來,那是正常一天的量。想到這個,文錦渡的心頭舒暢,好像連身子也輕巧了些。時候還差一點,文錦渡長長吐了口氣,一顆心拖著雙眼的視線悄悄又往水潭邊上溜。

    不知道什么時候,鈴鹿已經跳下了青石,抱著一根開滿了圓仔花的藤條站在繪影的身上。她俏皮地曲著一條腿,身子都壓著那藤條,臉兒貼在圓仔花上,仿佛花一般的鮮艷,似乎在跟繪影說什么悄悄話。她“咯咯”笑起來的時候,震得滿枝的圓仔花一跳一跳地舞蹈。就算是隔著撲朔迷離的水幕,文錦渡也覺得自己聽見了她的笑聲。

    繪影正在改變。它在鈴鹿的面前慢慢隆起一個透明的水丘來。然后那水丘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樣飛快地生長。先是形成一個細長的圓柱,然后一點一點閃動著變幻。幾乎是在瞬間,那水柱就變成了鈴鹿的模樣,就是世間最優秀的匠人也不能把一塊水石雕琢成這樣生動的模樣。除了仍然是透明的藍色,這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女孩子。她捂著嘴笑,害羞地揮手,牽著鈴鹿的雙手打轉,似乎是鈴鹿從鏡中走出來的姊妹。

    看了那么多次繪影的變身,文錦渡每次都還是會被這美麗的變幻震撼。繪影并不總是變成鈴鹿的模樣,她握著鈴鹿的雙手傾聽,然后她又會變成鈴鹿故事里面種種角色,有時候是只小兔子,有時候是滿臉皺紋的老領柳人鈴鹿的爺爺,有時候甚至是一起來的采石人。領柳人的心思是透明的,他們沒有辦法在繪影面前隱藏任何的秘密,所有開心的煩惱的事情都會被繪影一一展現。羅米生說單是這一點就讓山上坳的許多人覺得恐懼,很多事情都是留在心里的好。文錦渡聽說過,以前繪影曾經變成過一只巨大而恐怖的怪獸,讓守在潭邊的采石人都嚇得尿了褲子。

    不過這對于文錦渡來說倒不是最可怕的事情。他每次拾菇都要凝視一會兒繪影的變幻,可是它實在變得太快,他不知道自己的形象是不是曾經出現在鈴鹿的面前。有時候他是那樣渴望看見這一刻,有時候卻又極度懼怕這情形的來臨。

    不管變成什么,這都不是繪影,只是繪影身體很小很小的一個部分。可是文錦渡知道的繪影就是這個透明的女孩子,她先是梳著一對小小的雙丫髻,滿臉的稚氣,后來就扎著粗大的麻花辮子一身短打扮,現在的繪影是披散了長發秀拔了身材的,只是面頰上那一對深深的酒窩始終不變。她會聽鈴鹿說什么呢?忽然間,文錦渡覺得自己被排山倒海的妒忌所吞沒。若是可以讓他站在鈴鹿的面前握著她的雙手傾聽,文錦渡覺得自己可以放棄整個世界。

    “啵”的一聲,文錦渡猛醒了過來。就在方才出神的時候,已經有一個石菇分生了,亮石石的子菇跳了出來,轉眼就消失在千丈水的水幕里。其余的幾個石菇頭上都是脹鼓鼓的,眼看也要分生。文錦渡抽出那柄磨了一個早上的小刀來,一滴圓滾滾的水珠在雪亮的刀鋒走了一遭還是站立不住,滑落了下去。就在那水珠滑落的時候,文錦渡伸展開手臂,穿著芒鞋的雙足飛速地在濕淋淋的巖壁上移動,薄薄的刀鋒毫無滯阻地在那一朵朵的石菇頭頂跳躍。

    一朵,兩朵,三朵……剛冒出頭的子菇還沒有來得及收攏傘柄就被切斷,帶著亮石石的粘液下落,不偏不倚正好落入文錦渡抄過的網袋中。整整七朵。文錦渡緊緊抓住石壁,收住了正從崖壁上飛離的身軀,喘了一口大氣,腦門上這才冒出汗來。雖然還是逃了一朵,成績總算不壞,文錦渡回憶著自己方才行云流水的動作,不免也有一些得意。

    定了定神,他探出頭去又往潭邊看,不知道這時候繪影又變成了什么模樣?似乎有著什么預兆,他的視線才轉離山崖,一顆心忽然冷冷地收緊了。還是那個衣袖飄飄的少女。因為繪影背對著崖壁,文錦渡看不見她的表情,可是繪影動也不動的樣子讓他心慌。繪影又開始變了,它變得更高,更大。俏麗的溜肩變得寬闊,修長的雙腿愈發挺拔,它的背后斜插了一柄長刀,滿身的甲胄似乎叮當作響。文錦渡覺得那背影依稀有些面熟,卻一時沒有想起來。有什么東西在心里悄悄滋生,文錦渡知道那是不好的東西。

    如果心是一根弦,文錦渡就清楚地聽見它崩斷的聲音。并不是在繪影變化成武士的那個時刻,甚至也不是鈴鹿失聲驚叫的時刻。“嚓”,清脆的一聲,就是這樣。在文錦渡看見鈴鹿雙頰飛紅,捂著臉扭過頭去的時候,他感覺到自己的心從胸腔里掉了出來,不知道去向何處了。

    “柳大哥!”鈴鹿尖叫著后退了幾步。“柳陽逆……”文錦渡迷迷糊糊地想起了這個名字,卻總也想不起他的面容。他是誰啊?文錦渡用力想著,可是只能看見崩壞的畫面。 柳陽逆到了這村子五天,現在不光是山上坳的人,連十幾個山頭外的柿子壟都知道青石城有個“大官”到了山上,這讓柳陽逆覺得很頭疼。從九原城從軍開始,柳陽逆就是斥候的出身,很知道低調行事的緊要。一向只有他認人,沒有他被別人認的道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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