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頁 鄉下的土路著實難走。 積雪被車輪碾壓牲口蹄子踩踏成了爛泥窩子,小貨車晃悠晃悠的往前開,時不時就有泥水濺出來,有時候還能濺到擋風玻璃上。 司機偶爾得下車擦玻璃,然后路途顛簸容易出問題。 期間車子還拋錨了一次,還好司機懂修車,搗鼓一陣后說道:“小問題,換個化油器行了?!? 錢進給司機遞了一支煙,服了:“這年頭開車真不容易?!? 司機摘下手套抽煙,說道:“對啊,老百姓是光看賊吃肉不看賊挨打——我這么說可能不太準確,反正錢大隊你理解我意思就行了?!? “當司機是好,待遇好,可夏天熱冬天冷,指不定啥時候車子把你撂下了?!? “今天這還行,出了小問題,而且你帶了個兄弟在我身邊我心里有譜?!? “像10月份車子半夜把我撂山路上了,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當時嚇死我了,要是有劫道的出來我這會墳頭草都得長出來了?!? 一路聊著天,車子到了紅星公社來到鐵匠鋪前。 下雪不冷化雪冷。 今天寒風呼呼的,錢進裹緊軍大衣,拎起兩桶高度酒下車。 酒桶上掛著供銷社的標價簽,六毛五一斤,要副食品票。 另外他大衣兜里還掖著兩罐子燙傷膏,全是鐵匠們需求的硬貨。 燙傷膏罐子上也貼了標價簽,六塊錢。 此時鐵匠鋪的煙囪在瘋狂冒煙,里面肯定在忙活。 推開門一看,鐵匠鋪里頭人不少,二十多號人正蹲在里面熱烈的聊著天。 其中黃老鐵佝僂著腰往爐膛里添焦炭,火星子濺在補丁摞補丁的棉褲上。 啞巴突然抬頭看到了錢進,從風箱后站起來啊啊叫著指向窗外,手里鍛到一半的鐵鉗還冒著熱氣。 鐵匠們全放下手頭的活計圍向屋門: “領導今天道路不好走,你怎么來了?” “快過來烤烤手、二蛋子你滾一邊去,讓領導烤烤火?!? “哎啞巴,給領導倒杯水,別朝著那塊破銅爛鐵使勁了?!? 本來或蹲或坐的漢子們全站起來,略有拘謹的看向錢進這位領導。 錢進友好的沖他們點頭,問道:“都在烤火呢?” 黃老鐵笑道:“對,天一冷俺這個地方就熱鬧了,這幫人最精了,夏天不帶來的,冬天不帶走的,哈哈。” 鐵匠鋪里頭確實暖和,屋檐下的冰棱已經融化的差不多,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著水。 錢進放下烈酒又遞給黃老鐵燙傷膏: “上次看你們身上燙傷地方不少,我托朋友買了點燙傷膏,以后再燙著了趕緊用雪降溫,最后抹上這個藥膏有奇效?!? 黃老鐵撓撓下巴嘿嘿笑:“我們皮厚肉糙的不怕燙,領導你看看你,每次來都給我們帶著驚喜?!? 蔡老六看著色澤黃潤黏稠的燙傷膏,喉結忍不住滾動。 這漢子去年秋天淬火時燎了半條胳膊,全靠用土方子采了草藥敷著才沒爛透。 黃老鐵用指甲摳開錫封聞了聞:“這是什么材料的?聞著還有股子涼絲絲的味兒呢,領導,怕是又用了不少藥票吧?” 錢進聽他聲音像是從爐膛里扒出來的炭,聲帶跟灼燒過一樣有些嘶?。? “嗓子怎么了?” 蔡老六擦著手說:“上火了,他怕給你打的小車達不到你目標,上火的厲害?!? 錢進說道:“嗨喲,用不著這樣,這事慢慢來嘛。” 黃老鐵沙啞著說:“那不行,必須得給領導正兒八經的打出好物件來?!? “咱上趟去市里頭又吃又喝又買的,全仗著領導了,哪怕不考慮以前的感情,僅僅憑這一趟請客也得給領導打出好物件!” 老狗嘻嘻笑道:“上次我們去城里,回來以后成公社名人了?!? “啞巴那個嫂子天天跟個喇叭似的,把去百貨大樓怎么買到便宜東西、去國營飯店怎么吃到葷菜來來回回得說了一百八十遍!” 啞巴咧嘴笑,雙手放在嘴上展開作喇叭姿態。 他哥哥也在取暖的人群里,見此急忙趕說:“老狗你別光說我媳婦,你媳婦說的就少了?” “咱當初坐車回來還沒下車,那可是你媳婦在車上就嚷嚷起來了呀!” 有人好奇的問:“領導,你們在市里頭天天去國營飯店下館子嗎?” 錢進啞然失笑:“那怎么可能?都是有朋友親戚去了才能吃的?!? 鐵匠們拖家帶口去市里的事情在公社歷史上絕無僅有。 逛百貨大樓買到物美價廉的好東西。 進電影院看今年剛出的電影。 去國營飯店吃大肘子、炸肉、燒雞。 住招待所還把啞巴給招待進去了。 這些事在整個公社算得上新聞,黃老鐵給錢進介紹說,一直到現在他們都在鐵匠鋪里談論這話題: “準能談到正月呢!” 錢進笑道:“好,到了正月再去城里一趟,回來談到八月十五?!? 鐵匠們紛紛搖頭卻沒有出聲拒絕的。 無他。 這次去城里一趟太舒服了。 多年來他們生活在社會底層,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,家里人沒跟著過上好日子,在城里時候跟上天了一樣。 實在太有誘惑力。 錢進以真心對他們,他們同樣以真心對錢進。 小車已打好了。 錢進準備去看看小車的情況。 啞巴指向屋子里頭。 黃老鐵立馬進去搬出個小鐵盒子。 鐵匠鋪里的漢子們紛紛好奇的湊上來,有人解釋說: “前兩天就看見這個了,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,這幫鐵匠碰都不讓我們碰?!? “這珍貴東西能叫你們碰嗎?”老狗用袖口反復擦拭鐵盒蓋板,露出底下暗紅的五角星漆印。 黃老鐵從貼胸口袋掏出鑰匙,銅匙在鎖眼里轉動的咔嗒聲格外清脆。 “這是給弟妹的,上次弟妹沒少忙活,你倆是不是今年要結婚?我們窮漢子沒啥好東西,給弟妹打了套這個?!秉S老鐵掀開箱蓋,錢進就看到了一抹銀光。 里面鋪著塊棉布,上頭有銀色的首飾。 手鐲,簪子,耳環,戒指,竟然是一套銀首飾。 讓錢進感到驚奇的是,這套銀首飾做的相當精美,尤其是那個簪子,通體純銀,頂頭是一朵盛開的牡丹花。 錢進拿出來簪子看,入手冰涼溫潤,花朵立體、精巧別致,很有東方的優雅古韻。 他愕然看向黃老鐵:“這太珍貴了吧?” 即使國家不允許私下交易,可黃金白銀的珍貴屬性早就烙進了百姓的骨子里,大家都知道這兩樣東西值錢。 蔡老六從旁邊蹦跶起來,表現的很積極:“領導,這銀飾你要是不收,我們哥幾個現在就把它熔了……” 他抄起火鉗作勢要往爐膛送,被啞巴死死抱住后腰。 爐火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土墻上,晃得像皮影戲。 錢進愕然:“不是,我沒說我不收啊,你們瞎著急什么?” 蔡老六推開啞巴嘿嘿笑:“我故意開玩笑呢?!? 黃老鐵指向啞巴說: “你搞笑你自己搞,瞧你把啞巴搞的?!? “領導你想不到吧?這是啞巴的手藝,所以啞巴剛才一聽老六要練了他才那么著急。” 啞巴的哥哥傲然說:“我家里祖上三代是銀匠,我爺爺和我爹以前握的可不是這樣的鐵錘,握的都是精巧的小銅錘。” “啞巴干鐵匠,說句戲曲里的話,這叫辱沒門楣?!? 鐵匠里平時沒什么存在感的老程來了一句: “你可得了吧,金匠銀匠都是以前伺候官老爺地主太太的行當,現在我們鐵匠服務人民、建設社會主義,這才是人民的工作。” 黃老鐵補充說:“早年公社鐵匠鋪剛成立的時候,還想著把玉樓叫來上班,結果玉樓寧愿去養牲口也不來,就把他弟弟啞巴叫來了?!? 玉樓便是啞巴的哥哥,大名陳玉樓,一個相當文雅的名字。 錢進問道:“玉樓哥你現在還能打這個銀飾嗎?” 陳玉樓想要逞強一把,結果黃老鐵作勢要遞給他錘頭。 見此他便悻悻然的說: “我、我這手藝多少年沒撿起來了,肯定發揮的不行,要是擱我以前跟我爹走街串巷時候,我能給弟妹打造一套12花神銀步搖!” 錢進感興趣的問:“12花神銀步搖是什么?” 陳玉樓指著他手里的簪子說:“這就是個步搖,你媳婦戴正好看。” “這是牡丹花步搖,牡丹花是四月花神,還有一月花神蘭花二月花神梅花什么的……” 錢進聽后大開眼界:“原來如此,但啞巴的手藝還是很好的,這個牡丹花步搖看起來真漂亮。” 陳玉樓輕蔑一笑想說什么,撓撓頭不說了,只是最后嘀咕一句: “我弟的天賦真沒得說,他要是還能當銀匠肯定厲害,可惜了,最后只能當鐵匠伺候鋤頭鐵锨爬犁這些東西了。” 人群里一個漢子說:“不是要去城里頭的招待所了嗎?到時候去了就能伺候城里人了。” “別守著領導瞎說,那叫為人民服務。”黃老鐵呵斥他。 漢子縮了縮腦袋,藏進人群里嘿嘿不語。 陳玉樓有些擔心:“領導,他一個啞巴真能進招待所?是不是進去幾天給人家幫幫忙,然后就得回來?” 確實是這樣。 但錢進含糊的表態:“我盡量找找人托托關系,看看能不能把他安排在里面?!? 陳玉樓聽了這話不再言語,蹲在地上用手指摳著棉鞋上的破口不知道思索些什么。 蔡老六和老狗把小推車推了出來。 錢進精神一振。 平板拖車,防護欄拖車,折疊式推拉車,還有最難的八輪拉車也就是折疊輪拉車。 四款車子都做出來了,而且鐵匠們估計加班加點了,這些日子來一共做出兩套十輛車子來,其中平板拖車工藝簡單做的多,做了四輛。 第(1/3)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