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頁 雖然僅僅隔著八十公里,可白天時候月州縣氣溫比海濱市要高一些。 此時海濱市的槐樹剛剛抽綠,而供銷社后院的槐花已經開始打苞。 錢進蹲在煤爐前扇火,鐵鍋里騰起的青煙裹著油香向街道上飄散,把金海饞的一個勁加快腳步。 公社有豆腐坊,豆渣不值錢,金海是本地人又在供銷社上班頗有面子,輕輕松松要了兩鋁制飯盒的豆渣。 這些豆渣品質優秀,錢進得手后往案板上一扣,扣出來的豆渣白生生、軟團團的發亮,像團照進了月光的云。 錢進贊嘆一句:“行啊,金哥,你弄到了好東西。” 金海仔細瞅熱鍋里的滾油。 旁邊放了個塑料罐子,里面是白花花的凝固油脂,毫無疑問這是豬油。 凝固的油膏落入鐵鍋后,遇熱便化作金燦燦的溪流,在鐵鍋底繪出個叫人眼饞的顏色。 他忍不住問道:“這么多的豬油,小錢,你從城里帶來的?” 錢進點頭:“我在城里朋友挺多的,得知我要來咱自店供銷社上班,他們給我一些東西。” 說著他將豆渣倒進了鍋里,開始噼里啪啦的炒起來。 見此金海想阻攔他:“別啊,你你你先倒咸菜——唉,可惜了可惜了。” “得先讓咸菜吃油,這樣才香啊,豆渣吃油厲害,你先讓它下去,咸菜吃不動油了。” 豆渣下鍋的瞬間騰起白霧,錢進手腕翻飛如打太極。 看著金海扼腕頓足的樣子,他笑道:“先炒咸菜是普通做法,我這個做法不一樣,因為我用的咸菜就不一樣。” 因為我用的咸菜本身就是用油泡出來的。 泛著油光的咸菜滿滿一大盤。 這是他剛從商城買到的醬八寶咸菜,里面有蘿卜干有地環、有豇豆有花生米有黃瓜有大蒜自然也有小辣椒。 醬八寶咸菜單吃便很好吃,已經用油水鹵過了,噴香。 如果搭配豆渣再用豬油炒,那就更香了。 金海壓根就沒見過這樣的咸菜,他看到后稀奇的說:“你們城里人吃的咸菜跟我們鄉下不一樣,這看著就好吃。” 豆渣過油,錢進將咸菜倒進去開始快炒。 泡發的豆渣在油浪里滾成金黃的雪粒子,八寶咸菜是各色的雨,小紅辣椒是跳動的火星子。 鐵勺與鐵鍋碰撞出鐺鐺脆響,像是給這暮色炊煙打著拍子。 “我哥是市里國營飯店的后廚大組長,他調教過我廚藝,這炒咸菜就是跟他學的,三煸三炒,少一味都不成。”錢進鼻尖沁著汗珠。 他把藍布工裝挽到手肘,露出常年搬貨練就的結實小臂。 咸菜在熱油里卷成小勾,裹著豆渣的焦香直往人鼻孔里鉆。 有人從后面經過直接問:“這誰家炒什么呢?怎么這么饞人?” 金海嘿嘿笑。 他本來得知要吃豆渣炒咸菜并不期待,可如今看到了錢進炒出來的咸菜可太期待了。 特別是隨著錢進停火將鐵鍋端下來后還拿出了一瓶酒! 金海一個勁的擼耳垂:“錢進同志,使不得、使不得,這瓶裝酒是好東西,你留著招待領導、招待貴客,咱不能喝。” 錢進笑道:“金哥你就是我的貴客。” 金海是實誠人,上去摁住他手臂要奪走酒瓶:“千萬別這樣,這酒給我喝是糟踐了。” “咱不用喝酒,要不然我去打一斤七毛大曲,你出菜我出酒,好不好?” 七毛大曲是個戲稱。 供銷社賣的散酒有三種,分別是高中低三個檔次。 其中高檔酒一斤要一塊二,這叫十二特曲。 中端酒一斤賣七毛,便叫七毛大曲。 低端酒便宜,是一種劣酒,一斤兩毛錢,買的時候甚至不用酒票,這叫貳角燒。 十二特曲的銷售量極少,只有條件好的人家招待貴客才會買這個酒。 尋常時候七毛大曲便是很上檔次的待客酒,貳角燒則是農民們自己解饞用的。 錢進推開他,說道:“金哥別鬧,這酒要是打碎了咱可就要犯罪了。” “領袖同志說過,貪污和浪費都是極大的犯罪!” 金海還真不敢使勁去搶。 錢進抓住機會擰開了酒瓶蓋,拿出杯子給他倒了滿滿一杯。 金海嘿嘿笑著一個勁說‘夠了夠了’,但酒水倒滿,他也沒有任何意見。 錢進招呼他進屋坐下。 不巧,公社斷電了。 “這樣更好,咱們來吃個燭光晚餐。”錢進去柜臺直接抽了根紅蠟燭扔了一毛錢進抽屜里。 燭火的光暈籠住粗瓷大盤子。 飽含油光的豆渣咸菜堆成小山,油星子在碗沿凝成金圈。 金海喉結滾動的聲音大得能蓋過窗外的風聲。 錢進招呼他:“吃,金哥,這里只有咱倆沒外人,不要放下筷子也不要放下酒杯,隨便吃隨便喝。” 金海嘿嘿笑。 他顫巍巍夾起一筷子豆渣,足足看了十秒鐘才一下子塞進嘴里。 頓時焦酥的外衣裹著綿軟的內里,咸菜的脆、辣子的辛、豬油的潤在舌尖跳起豐收舞。 金海使勁擠了擠眼睛然后搖頭嘆氣。 錢進詫異:“不好吃?” 他嘗了一筷子:“還行呀。” 金海擺手:“不是不是,這咋能不好吃?這個太好吃了!” “我實話實說啊錢進兄弟,哥哥我今年42了,42年來沒吃過這樣的炒咸菜。” “真帶勁啊。” 錢進招呼他喝酒。 ‘滋溜’一聲,醇香的酒液滑入喉管,金海眼底有些泛紅。 這酒好啊。 錢進抹了把嘴邊的油花,又給金海續上酒。 夜幕降臨。 月光漫過供銷社斑駁的山墻,藍邊粗瓷碗里的豆渣渣粘在碗底,油亮亮地映著兩個男人的影子。 門口吊著的干辣椒串在夜風里輕晃,像是給這頓酒增添了一些生活氣息。 金海一杯酒下肚,錢進立馬又給添了一杯。 提起酒杯,金海看著里面澄凈的酒水感嘆:“當真是好酒,行了,小錢,你今天晚上請我又吃又喝怕是有什么條件吧?” 錢進啞然失笑:“吃個豆渣炒咸菜而已,這豆渣還是你拿來的,這能要什么條件?” 金海搖搖頭:“去年進臘月的那陣,市里安排過一個售貨員來咱社里查一些事。” “查誰的事、查什么事我不知道,我就知道他最后被馬主任給排擠走了。” 錢進明白他的意思。 金海在隱晦的提醒他要跟馬德福對著干,就要小心馬德福的陰招。 錢進夾了顆花生進嘴里,問道:“今天送來的豆腐是怎么回事?怎么還勞馬主任親自動手銷售?” 金海笑著看了他一眼,笑容意味不明:“豆腐不是咱單位的商品,那是公社的集體產業,只是由咱供銷社協助銷售而已。” “兄弟單位的商品入兄弟單位的賬,這個賬要是記不好,那很容易引發糾紛,所以馬主任就親自負責商品銷售和記賬工作。” 錢進點點頭。 這是不出所料的事。 腌蒜的酸爽沖開酒氣,金海瞇眼望著蠟燭燈芯跳動的火苗。 第(1/3)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