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頁 4月24日,春風送暖。 大陳生產大隊東溝生產隊最西頭有間低矮的土坯房,茅草屋頂上壓著幾塊碎磚頭。 錢進在籬笆門外喊了兩聲,才有個佝僂身影挪出來。 這是五保戶王老太的家,挪出來的人便是王老太。 老太太今年七十五,兒子修水庫時塌方沒了,女兒遠嫁異地,前年老伴又得癆病走了,如今家里剩她一人。 大隊幫她申請了五保戶,如今她已經失去生產能力,全靠隊集體養著。 “大娘,供銷社來看您了。”大陳生產大隊雙代店的代銷員陳楷熱忱的喊道。 老太太茫然的看著門口幾個人,訥訥的說:“哦,好,你們進來?” 大隊干部和顏悅色的正要說話,陳楷已經搶著說:“對對,肯定要進去,我們供銷社的錢主任給您送糧食來了。” 老太太還是訥訥:“哦哦,好,進來,進來。” 她慢慢的打開門,錢進等人拎著面袋子往里走。 門檻缺了角,屋里黑黢黢的,只有灶膛里還閃著點火星。 土炕上堆著補丁摞補丁的被子,墻上掛著積了灰的五好社員獎狀。 老太瞇縫著眼看了半天,她的頭腦有些僵化了,看過后還是不知道該說什么。 她顫巍巍要下炕,“馬主任有兩年沒來嘍。” 錢進將拎在手里的面粉放下,和聲說:“大娘,這是供銷社的一點心意。” 老太看著這些東西,終于反應過來:“呀,是政府啊?政府來送東西了?好好,謝謝,謝謝政府還記得我這老骨頭。” 她努力瞪大渾濁的眼睛,伸出雙手去跟畢恭畢敬的跟錢進握手。 錢進觸到的那雙手像枯樹皮,指甲縫里塞著清理不干凈的黑垢。 這三天里他接觸了太多這樣的手掌。 似乎勞動人民的手掌都是如此姿態。 錢進沉重的向她表達供銷社對她的慰問。 陳楷又積極的說:“我們錢主任做好事,他給你們從城里拉來了贊助,全是好東西。” 老太疑惑的問:“啊,什么是贊助?怎么拉?我自己去拉?我拉不動,沒力氣了,走不動道了……” “已經給你拉來了,有白面有大米小米,有油鹽醬醋有餅干白糖紅糖,全是好東西。”陳楷不耐煩卻又努力保持耐心大聲喊。 “你今天就能和面蒸白面饅頭吃啦。” 老太太愣了愣,突然紅了眼眶:“使不得、使不得,送來了白面饅頭?我上回吃白面還是、還是還是上回。” 她思索了一陣,也沒想起上次是什么時候吃的白面饅頭。 淚水落下,她撩起衣襟擦眼睛,露出腰間捆著的草繩。 這是老太太的褲腰帶。 錢進面色沉重,轉身去掀面缸。 缸底只剩層黑乎乎的雜糧,并不知道是地瓜面還是高粱面,里面爬著好些米蟲,看起來有些埋汰。 于是他把里面的雜糧面給舀了出來,對陳楷說:“去曬曬,曬掉里面的蟲子。” 他往里倒上新面,又往灶臺上放了油瓶子。 米面糧油整理好。 他還給老太太泡了幾頁餅干吃:“您中午頭吃這個吧。” 臨走時他看見門后掛著半截麻繩,愕然看向生產隊干部。 干部嘆氣說:“去年冬天俺這嬸子差點上吊,還好她沒力氣了,連把自己掛繩子上的力氣都沒有了……” 錢進說道:“還是得多關愛一下這些五保戶。” 這話說的很蒼白。 可他并沒有更多的能力。 最后一戶是烈士張成貴家。 三間瓦房看著齊整,大隊干部介紹說這是政府幫忙修建的,張家房子本來已經成了危房。 他們還沒進門,先聽見咳嗽聲。 張成貴的妻子已經成了寡婦,此時正頭上包了頭巾在院里曬草藥,見人來慌忙用圍裙擦手。 她的丈夫七六年參加過地震救災,結果為了扒廢墟里的孩子讓余震砸中了脊梁骨,回來躺了半年就走了。 嚴格來說這算不上烈士,可縣里領導經過斟酌還是給張成貴評了個烈士。 因為他家里條件實在很差。 “嫂子,這是供銷社的心意。”錢進把米面擱在院子一張石桌旁。 石桌上坐著個十來歲的姑娘,正就著日頭寫作業,鉛筆頭短得捏不住。 見生人來,趕緊把磨得發亮的課本合上——封皮上‘小學代數’幾個字都快磨沒了。 “快謝謝各位領導。”張寡婦推了推閨女,自己搶先鞠躬道謝。 錢進連忙扶起兩人,解釋了自己下鄉調研以更好服務人民大眾的目的。 他蹲下來看孩子的作業本,上面密密麻麻寫著算術題,正面寫滿寫反面,兩面都寫滿了就擦掉再用。 作業紙已經擦的皺皺巴巴了。 他摸摸兜,把隨身帶的鋼筆塞進小姑娘手里:“好好學習,將來考大學。” 小姑娘看到這支嶄新的鋼筆后眼睛亮得像星星,但不敢收,趕緊去怯生生望向母親。 “拿著吧。”張寡婦聲音發顫,“你爸要是知道你能用上鋼筆該多高興。” 錢進叮囑陳楷:“今天必須給送來一瓶墨水,以后這孩子的文具我來保障,每個月你把賬報給我。” 陳楷說:“領導,我保障、我給她保障,我要供她念書一直到上大學。” 上了大學就是國家養著了。 錢進搖搖頭露出笑容:“不用了,這事還是我來吧。” 陳楷頓時心里一沉。 幾人在院子里說著話,里屋又傳來老人的咳嗽聲。 張寡婦慌忙跑進去,錢進跟著進去一看。 昏暗的房屋里,炕上躺著個干瘦老人,被子掀開處,兩條腿腫得發亮,皮膚繃得幾乎透明。 “俺公爹的浮腫病又犯了,是老毛病。”張寡婦舀了勺米,“錢主任您坐,我去給他熬點粥,讓他補補營養能好的多。” 錢進說道:“應該去衛生院讓大夫看一看,需要什么藥品你趕緊買,如果咱公社沒有你告訴我,我會在內部安排人去采購,到時候你去醫藥站拿藥就好。” 一邊說著他一邊在筆記本上記下這戶人家的特殊需求。 張寡婦聞言大為激動,用手背抹著眼睛連連道謝。 錢進倒退著離開。 就此他耗費三天時間,終于把全公社的五保戶和軍烈屬家庭轉了一圈。 相關家庭情況和需求被他記了一個筆記本,這本子他回去交給劉秀蘭,讓劉秀蘭抄寫一份,免得自己筆記本丟失,那這番調研工作就白做了。 轉過一天就是4月26日。 金海這兩天請假,他要給大兒子準備婚禮了。 這是他家里最近幾年最重要的日子,需要全力以赴,所以錢進給他批了三天假。 26號當天錢進也得請假,請了半天假去參加婚禮。 一大早天還黑著,錢進便起床做準備了。 他看看時間,去了供銷社門口進行等待。 沒多一會,“突突突”的引擎聲由遠及近,張愛軍騎著輕騎75穩穩地停在供銷社門口。 車子熄火、車燈熄滅,樓小光摘下軍綠色帽子,笑著從車上跨下來。。 “錢主任!”樓小光下車先趕緊招呼一聲。 錢進沖他點頭,一眼看見他抱在懷里的帆布包。 帆布包鼓鼓囊囊,他主動拉開拉鏈,露出里面的白色廚師服和一套菜刀: “這是我全套的家伙什,都帶過來了!” 錢進笑著點頭:“你穿的不多啊,怎么樣,路上冷吧?” 他接過樓小光手里的行李,里面菜刀碰撞叮當作響。 “不冷,就是……”樓小光搓著手,臉上露出為難之色:“錢主任,我、我、你知道我的,我能進國營二飯店學廚是你的功勞。” “你讓我干啥我愿意干啥,可有些事我未必干的了。” “其實這半年來我認為我已經有一定的學習成績了,廚藝上肯定有進展,但距離當大廚負責一場婚宴酒席恐怕還不夠。” 錢進看出他臉上的為難,哈哈大笑:“放心好了,我一切都安排好了,咱們還能打無把握之仗?” 樓小光松了口氣:“這樣最好,其實我也就會炒個土豆絲、紅燒個茄子、做個西紅柿炒雞蛋之類的,現在管師傅主要教我的便是家常菜。” 錢進拍拍他胳膊以資鼓勵:“你今天要做的就是家常菜。” 樓小光訕笑道:“啊?一般人家結婚也得弄兩道肉菜吧?我聽大軍哥說,這次結婚的可是供銷社的倉庫保管員家大兒子。” “供銷社是大單位,倉庫保管員是肥得流油好工作,這樣的人家辦喜事還能用家常菜招待客人?” 錢進沒接話,笑瞇瞇的領著他去了自己的辦公室。 昏黃的燈泡下,地上密密麻麻的擺放著好些塑料袋。 這些塑料袋里全是菜肴,從塑料袋上凝結的油珠就能看出來。 油珠在燈光下閃閃發亮,讓人看了忍不住吞口水。 “四喜丸子。”錢進解開第一列袋子給他看,四個醬色的大肉丸滾出來,表面裹著的芡汁已經凝固成膠狀,散發出八角桂皮的香氣。 樓小光瞪大眼睛。 他在國營飯店當了半年學徒,還沒碰過這樣的大菜。 實話實說,他做不了四喜丸子。 第二列袋子里是炸得金黃的雞柳,“這是半成品,后面得需要你去下油鍋,下油鍋炸這種肉條沒問題吧?” 樓小光說道:“絕無問題,這個很簡單。” 第三列袋子里躺著只油光發亮的燒雞,雞皮上還粘著幾粒花椒。 最后兩列的袋子更不得了,讓樓小光這種見過世面的人也忍不住點頭: 一份醬肘子一份醬牛肉。 醬肘子紅褐色的外皮顫巍巍地抖動著,醬牛肉上牛筋黃褐帶亮。 全是好東西。 “這是哪里來的?”樓小光滿臉震驚。 錢進把塑料袋重新扎好:“是我找人昨天提前準備好的。” “本來我找了另外的廚師來負責婚宴,可他臨時出了事,沒法親自過來,于是我讓你來頂一頂。” 第(1/3)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