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頁 白天陽光熾烈,可暮春的夜晚隨著風吹起,公社還是帶著幾分涼意。 馬德福將披在身上的藏藍色中山裝穿好,踩著公社大院后門那條泥濘的小路,往廢棄的農機倉庫走去。 月光皎潔,照在地上像城里的路燈。 他加快了腳步,絲毫不怕踩進水洼里或者路坑里。 這條小路他走了十幾年,閉著眼都能摸到倉庫門口。 倉庫的鐵門虛掩著,馬德福輕輕一推,大門發出刺耳的“吱呀”聲。 里面黑漆漆的,本來有幾束手電光在角落里晃動,隨著門推開發出動靜,手電光頓時沒了,只剩下兩個暗紅的煙頭。 緊接著響起一個沙啞的聲音,它的語氣充滿警惕味道: “誰?報上名來!” “我。”馬德福壓低聲音回答,順手帶上了門。 手電光重新亮起并立刻集中到他身上,又迅速移開。 借著這短暫的光亮,他看清了倉庫里的四個人: 李衛國蹲在墻角,手里捏著半截煙;于振峰靠在一堆破麻袋上,張會計坐在一個倒扣的木箱上,膝蓋上攤著個小本子;韋全民則坐在一堆尿素袋子上。 剛才問話的就是他。 “怎么就你們四個?”馬德福環視一圈后露出不滿意的神情。 一聽這話四個人立馬開始抱怨: “馬主任,人走茶涼,你以前身居高位有些人在你眼前表現乖的很,如今你不是主任了,他們對你的態度可就不一樣了……” “對,先敬羅衣后敬人,他們臣服的不是你馬主任,是主任……” “馬主任啊,今日不同往日,你以為王大龍、趙澤安、陳楷他們是什么好東西嗎……” 馬德福聽的心里憋屈,卻知道原因:“你們嚷嚷什么?怕沒人知道我們在這里密會嗎?” “趙澤安他們那些人都在生產大隊,他們不可能背叛我,也沒膽子背叛我,他們肯定是來不及過來了,所以沒來。” 李衛國嘀咕說:“既然你知道原因,干嘛還要問我們?干嘛還沖我們發火?” 馬德福怒道:“我發火是你們不團結,我發火是因為你們到了現在還想著內訌!” “如果你們團結,他錢進能在主任位子上坐到現在嗎?” “馬主任,這么晚叫我們來,有啥要緊事?”韋全民有些不耐煩的問。 馬德福沒急著回答。 他走到倉庫中央,踢開幾個空木箱,清出一塊空地,又從墻邊拖來一個三條腿的凳子坐下。 凳子不穩當,他不得不把重心放在兩條腿上。 “錢進那小子,最近蹦跶得挺歡啊。”馬德福終于開口,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,“他媽的!” 倉庫里頓時安靜下來,連呼吸聲都變得小心翼翼。 馬德福不用看也知道,這幾個老部下都在等他下文。 他們都是跟著他在供銷社干了十幾年的老人,從他還是售貨員的時候就鞍前馬后。 但他不想直接說出自己的主意,而是先掃視這幫得力干將: “你們知道不知道,我很失望!” “你們知道不知道,我以為你們有辦法讓這小子滾蛋的!” “馬主任,錢進是市里總社派下來的,有背景。”張會計為難的說,“我們這些人說是干部,其實還是農民,我們跟他硬碰硬怕是不妥。” 馬德福冷笑一聲:“背景?他錢進算個什么東西!” “我在城里打聽過了,他爹只是國棉六廠的一個倉庫保管員,而且去年就死了,他娘死的更早,這樣一個人你們害怕他背景?” “要說背景得說我馬德福!二十多年了,我從一個普通工人干起,最后進入供銷社還成了主任,我沒有背景?你們都知道我的背景!” 他說出調查得知的錢進父母身份。 卻沒說出錢進如今權勢縱橫泰山路,堪稱泰山路教父這件事。 得知錢進沒什么背景,四個人精神有些振奮。 馬德福接著說:“再說了,我讓你們跟他硬碰硬來嗎?我一直說的要智取、要動腦子,你們要設陷阱弄他!” “結果你們干了什么?媽的,你們什么都沒干,王胖子還把自己弄進了監獄!” “真是一群廢物!” 他說著說著激動起來,凳子跟著晃了晃,差點栽倒。 韋全民眼疾手快地上去扶了一把,馬德福順勢站起來,開始在空地上來回踱步。 “你們知道現在供銷社成什么樣了嗎?”他猛地停下腳步質問四人,“錢進那小子想學我,想把供銷社搞成他的一言堂!” “到時候不管醫藥站還是食品店,不管回購站還是合營商店,誰上誰下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?” 于振峰啐了一口:“對,一點沒錯,他知道我們是你馬主任的心腹,肯定不會放過我們。” 李衛國也點頭:“他遲早對付我們!” 馬德福的眼睛在黑暗里閃著光:“所以咱們不能坐以待斃。錢進想斷了咱們的活路,咱們就讓他在這供銷社待不下去!” “馬主任,你有主意了?”韋全民湊近了些。 馬德福沒直接回答,而是轉向張會計:“老張,你們合作商店賬上還有多少流動資金?” 張會計翻開小本子,借著微弱的手電光看了看:“賬面上一千二,實際能動的大概是七八百。” 馬德福皺眉:“這么少?” 張會計無奈點頭:“已經不少了,已經是我截留過的了。” “你是不知道,馬主任,他代替你當了主任以后就開始搞什么規章制度,把您定下的老規矩全廢了!” “調撥單要層層審批,倉庫不讓我們進,任何東西要進我們店里都得做好登記,錢一到賬立馬就會被趙大柱給弄走!” 馬德福陰沉著臉說:“他這是防賊呢!” 李衛國幽幽的說:“上個禮拜我想去倉庫多領兩斤獸用葡萄糖,金海認為自己成了錢進的人,膽氣大了、底氣足了,非要我寫申請再找錢進簽字。” “擱以前,我提一句馬主任你的名字就完事,他壓根不敢說什么。” 張會計問馬德福:“馬主任,您問錢的事干什么?” “您不會是想在公款上動手腳吧?” 馬德福露出高深莫測的架勢:“天底下沒有不偷腥的貓,我就不信他錢進手腳干凈。” “只要你把賬本做的好一點,我有辦法從經濟上搞他錢進!” 張會計當場握緊了拳頭。 你他么——你想搞錢進還是想搞我?我看你是準備自損一千傷敵八百吧? 而且你這一千全是我張某人負責! 于是張會計毫不猶豫的說:“賬本現在動不了,錢進查賬查的最嚴格了,他跟你不一樣,馬主任,他是真懂賬單的……” “啥意思?哦,我不懂是不是?”馬德福頓時拉下臉來。 張會計暗道這不禿子頭頂的虱子,明擺的事嗎? 不過他不敢說這話,最終悻悻的說了一句:“賬單是大問題,造假困難查實容易,怕是輪不到上級單位查賬,他錢進先查出問題來了。” “是不是,于店長?” 于振峰聞言點頭。 這事他必須得跟張會計站在同一條壕溝里。 因為張會計是他的會計,張會計的賬單出問題也代表他的單位財務出問題。 于是他便說:“馬主任,張會計所言甚是,這方面他是專業的,我們肯定要聽你的,可他這樣專業人員的意見也不能不考慮。” 馬德福拍拍他的肩:“你放心,我自有安排,你倆不會出事的。” “不過賬的問題需要仔細研究,我們可以先干點別的。” “這樣老于,你負責聯系大陳生產大隊的陳拱橋,大陳家上下團結一心,這家伙又脾氣暴躁還是咱自己人,到時候就說供銷社新領導卡他們的尿素農藥指標,讓他們鬧一鬧。” 于振峰咧嘴笑了:“這個主意好,馬主任就是厲害,就是有高招。陳大隊那脾氣,一點就著。” “不過,這事我出面不合適,農藥是李站長的工作,要不然讓他去負責這件事吧。” 李衛國立馬急了:“你他娘的!于振峰,你敢不聽馬主任的命令?我看你是想造反!” “老李你別急,這事就得老于負責,你有別的安排。”馬德福又轉向李衛國。 “你去各雙代店說一聲,讓咱們的人后面要‘不小心’把知青點和農民的勞保用品發混了。特別是那幾個首都、滬都來的知青,給他們發最次的。” 李衛國會意地點頭:“知青們本來就嬌氣,這一鬧準得找他錢進討說法。” 馬德福最后看向韋全民:“你媳婦不是在婦聯有親戚嗎?” “讓她跟她親戚說一聲,到時候在婦女代表會上提一提,就說供銷社新來的主任看不起農村婦女,把最好的布料都截留又反售給縣里各單位的領導干部家屬了。” 韋全民搓著手:“這招狠,婦女們鬧起來,夠他錢進喝一壺的。” 馬德福滿意地看著自己的老部下們,仿佛已經看到了錢進焦頭爛額的樣子。 他摸出火柴,這次給自己點了支煙,深深吸了一口,吐出的煙霧在黑暗中盤旋上升。 “這只是第一步。”他的聲音變得陰冷,“等內外矛盾一起爆發,錢進處理不過來的時候,縣里自然會有人說話。到時候,嘿嘿!” 他的話沒有說完,但在場的每個人都懂。 于振峰積極的說:“自店供銷社這塊肥肉,咱們吃了十幾年,絕不會輕易讓給一個空降的外來戶。” 第(1/3)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