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頁 暮色漸濃。 摩托車駛上了歸程。 錢進坐在車上不敢動,因為他前后都是袋子和魚簍之類的東西。 他的摩托車承受了它不該有的壓力,跑起來非常吃力,排氣筒一個勁的噴氣,聲音都不好了…… 在后頭,紅星劉家生產(chǎn)隊的煙囪也開始冒煙。 炊煙從各家各戶升起,混合著燉魚的香氣飄向四方。 摩托車一路奔馳進入城里,車后座兩側(cè)那兩個大麻袋格外引人注目。 旁邊竹簍用麻繩捆得結結實實,上面還蓋著濕漉漉的海草,隨著摩托車的顛簸,不時有水滴落在滾燙的排氣管上,發(fā)出“滋滋”的聲響。 曾經(jīng)他有一次下鄉(xiāng)只是帶了些蔬菜回來便被打投辦給抓了。 如今他騎著摩托車帶了三百多斤的漁獲回城,卻已經(jīng)沒人關注。 路燈亮起。 供銷總社的門房老張頭正坐在藤椅上聽收音機,突然抽了抽鼻子,一把摘下老花鏡:“哪里來的這么大腥氣?” 他疑惑的走到窗前,看見錢進正支著摩托車解繩子,這讓他有些疑惑: “錢主任,怎么回事,這大禮拜天的,你們辦公室怎么都來加班了?這是有什么重要工作?怎么選在晚上來加班,還有您這是……” “老張,那你去辦公室?guī)臀疫汉纫宦暎寣O健帶人下來給我搭把手。”錢進掀起濕布一角,頓時,一股咸腥味道撲面而來。 竹簍里,活蹦亂跳的對蝦泛著青灰色的光澤,梭子蟹的大鉗子上還掛著海草,蛤蜊溜光水滑的聚集在一處,最上面還躺著好些嬰孩拳頭那么大的海螺。 老張頭探頭看了看,眼睛一亮:“我的老天爺!這么多鮮貨?真鮮啊!” “下鄉(xiāng)去幫我們科室收了點東西,你幫我去把大伙都叫來。”錢進抹了把額頭的汗珠再次催促他。 兩次催促,老張頭不敢再耽擱,匆匆忙忙的上樓來。 很快,十多號青年跟野馬似的跑下來。 孫健跑在最前頭。 他現(xiàn)在是錢進第一心腹了,事事以錢進唯馬首是瞻: “錢主任?您這是弄了些什么回來?呵,好新鮮的螃蟹。” 鋸緣青蟹本來已經(jīng)被草繩綁了鉗子,可是因為路上摩托車顛簸,有些草繩脫落了,這些螃蟹得到解放,如今有人靠近它們立馬豎起了大鉗子。 錢進說道:“送上去,這就是咱科室的福利品了。” 孫健驚喜:“真的嗎?真好,我爸媽昨天還念叨著想吃螃蟹,我說這中秋前螃蟹太貴,等中秋后再吃,結果今天就能吃上了!” 錢進說道:“能吃上,既然你爸媽想吃螃蟹,那待會我多給你拿幾個螃蟹,讓他們二老過個癮。” “不用不用,”孫健笑得很愉快,“錢主任我爸媽有病在身,螃蟹是寒性的嘛,不能讓他們多吃,讓他們一人吃一個嘗嘗鮮就得了。” 錢進把中午聽到的話說給孫健聽:“螃蟹是寒性,可大姜是熱性的,讓他們配著姜末吃。” “對了,大姜你家里有吧?用不著咱科室當福利品下發(fā)吧?” 孫健笑了起來:“這個不用。” 科室要發(fā)海鮮當福利品,這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,轉(zhuǎn)眼就傳遍了整個辦公室。 錢進剛到辦公樓門口,樓道里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。 副主任程俠趿拉著塑料涼鞋跑來,這個之前還想跟錢進對著干以奪權的軍轉(zhuǎn)干部,此刻得知科室要發(fā)福利表現(xiàn)很積極: “來來來,錢主任你歇著,這袋子我來抬——好家伙,挺沉啊,里面是什么?” 錢進用袖子又抹了把汗珠說道:“是魚,牙片魚,現(xiàn)在估計都活著呢,待會回家趕緊收拾了上鍋,準新鮮!” 諸多海鮮送入辦公室,一群辦事員開心圍繞四周。 李香像個孩子似的蹲在竹簍前,手指小心翼翼地戳著一只揮舞大鉗的梭子蟹:“你們看這螃蟹真野。” 鄭金紅家庭條件更好一些,平日里接觸海鮮多。 她從后頭伸手捏起一個大螃蟹試了試:“很肥,這個螃蟹準壓秤,它肯定是滿黃蟹……” 吃海蟹跟吃淡水蟹不一樣,淡水蟹幾乎全靠蟹黃,海蟹的蟹肉多且好吃。 但海蟹的蟹黃比蟹肉更好吃,淡水蟹蟹黃香,海蟹蟹黃鮮,特別鮮。 單證組的孫美娟扎著兩條麻花辮,辮梢上的紅頭繩在晚風中輕輕晃動。 她蹲下身,突然‘呀’地叫了一聲。 一只八帶魚的觸須纏上了她的手指。 “錢主任,活的!都是活的哎!”她驚喜地喊道,臉蛋因為興奮而泛著紅暈。 錢進笑道:“當然都是活的,今天退潮,我去以前支農(nóng)的生產(chǎn)隊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,用攢下來的糧票肉票和布票換了這些海鮮回來。” “這得耗費不少票證吧?”鄭金紅抬頭問道。 錢進說道:“不多,因為這不是出海捕撈所得,是漁家婦女趕海所得,所以她們要價低。” 程俠打開袋子,里面全是摞在一起的牙鲆魚。 這讓他咋舌:“這也是趕海所得?這牙片魚的個頭可夠均勻的。” 錢進精神一振,來了勁頭。 他將自己參與的趕海然后發(fā)現(xiàn)牙片魚群,最后生產(chǎn)隊組織人手進行灘網(wǎng)捕撈取得巨大收獲的過程講給眾人,聽的眾人恍然大悟: “原來還可以這么獲得牙片魚啊?一下午搞到了四千多斤嗎?” “嘿,我知道幾個趕海的好地方,明天下了班,誰跟我去看看有沒有牙片魚?” “我跟你去、我跟你去,要是咱也能找到個牙片魚群就好了……” 李香歡喜的問:“錢主任,如果這些海貨放到市場上,那能換多少錢啊?” 錢進搖搖頭:“我不知道。” “反正我媽今天上午剛買的香螺,一塊一斤呢,比肉還貴,老百姓吃不起了。”有青年說道。 也有人說:“蛤蜊便宜,六分錢吧?我記得上次去買是這個價錢。” “反正咱們分文不取!”錢進笑著從簍底掏出一個海螺,放在耳邊聽了聽,“雖然我用了一點票證,但整體來說這還是屬于紅星劉家生產(chǎn)隊饋贈給咱科室的。” “紅星劉家生產(chǎn)隊?”孫美娟突然直起身子,麻花辮甩到了胸前,“是不是《海濱日報》登過的那個您支農(nóng)的生產(chǎn)隊?”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,“就是您幫他們搞秋收、搞產(chǎn)業(yè)對口幫扶的那個生產(chǎn)隊?” 錢進點頭:“嗯,就是那個。” 李香一拍手說道:“對對對,我也知道,我還剪了那篇報道呢!” 她想要去找自己的剪報筆記本,結果仔細一想昨天下班帶回家,今天過來沒帶公文包: “我那上面有錢主任好幾篇報道呢,支農(nóng)的報道,支援知青備考高考的報道,帶領勞動突擊隊搞人民流動食堂的報道,我都給剪了……” “你剪這么多干什么?”鄭金紅推搡她,“我可跟你說,錢主任已經(jīng)結婚了。” 聽到這話,人群爆發(fā)出一陣善意的笑聲。 李香生氣的去拍她肩膀:“金紅小同志,你的思想怎么那么齷齪呢?” “我有個剪報專題,把所有青年優(yōu)秀事跡報道都剪下來了,平時我要看這些報道進行學習的。” 孫健不知從哪摸出個舊報紙卷成的喇叭筒,學著廣播員的腔調(diào): “下面播報本臺快訊:錢進同志一心為人民,社員們海鮮表心意!” 大家笑得更歡了。 錢進也笑。 他媽的。 這幫人真行,早些時候看自己如同看瘟神,有一半人還倒向廖春風和程俠跟自己對著干。 結果如今要發(fā)福利了,一個個的也不去跟自己搞斗爭了,都表現(xiàn)的對自己態(tài)度無比熱忱,好像全是忠臣一樣。 其實群眾里面有壞人! 這方面他門清。 所以分海貨的時候他是有小心思的。 孫健的大學生派現(xiàn)在完全倒向他,那肯定得多給點海螺文蛤螃蟹之類的珍貴玩意兒。 程派和以前的廖派一人一條魚,再就是主要給蛤蜊這種便宜東西。 供銷總社這種單位里的人全是人精。 大家什么都不用說,錢進這邊指揮孫健帶人分配的時候,便都明白了他的小心思。 錢進可不在乎他們看出什么來。 職場就是這樣。 是我的派系,我自然給好處;不是我的派系我同樣分你好處已經(jīng)算是我大方了。 指望我一視同仁? 那我派系里這幫人還跟著我干什么?他們圖什么?圖為人民服務? 錢進估摸著自己這個團隊,現(xiàn)在也就自己有這個心思,其他的全是為了自己前途而工作。 雖然他分出的福利品價值有所不同,可是在重量上都差不多。 不管廖派還是程派的人都挺感念他好意的,所以沒人抱怨沒人有小心思,分海鮮的過程熱鬧得像過年。 有人拿著準備好的網(wǎng)兜排隊,有人拿來舊報紙包魚,有人則去涮洗拖把準備收拾殘局。 孫健這邊可了勁的展現(xiàn)錢進狗腿子的風采,口口不離‘錢主任’: “錢主任,這條魚很肥,你留著帶回家給我嫂子補補身子?什么,你不留啊?好,那咱給程副主任好不好?” “哎喲,錢主任這幾只螃蟹好啊,這蟹黃都要溢出來了,給幾位女同志分一下吧?” “錢主任您不用忙活,您這一路上多勞累呀,不對,您怕是已經(jīng)累了一天了吧?您去歇著,小趙,給錢主任泡茶呀……” “錢主任您來幫忙?好,那小心鉗子!小心夾著手!” 幾個大學生看到帶頭大哥如此狗腿的作風臉紅了。 可考慮到錢進已經(jīng)把孫健扶到了副主任的位子上,那做狗腿子好像也沒什么不好的。 于是他們也起勁的喊‘錢主任’。 女同志們面皮薄,不好意思這么明目張膽的舔,只能心里暗罵這幾個大學生是孫子。 程俠畢竟是副主任,錢進沒把場面搞的太難看。 分給他的魚是最大一條,分給他的趕海海貨里有梭子蟹、大青蟹,也有海螺香螺扇貝文蛤等。 這把他樂得見牙不見眼。 他不知從哪找來根草繩,自己笨手笨腳地捆蟹鉗:“錢主任,你這也太夠意思了!我媳婦念叨螃蟹念叨好幾天了,菜市場排隊都買不著……” 倒向他的七八號人心里暗罵。 老哥你真是夠可以的,您是顧頭不顧腚、顧貧道不顧道友吶! 他們分到的小海貨不是扇貝便是蛤蜊,甚至還有二斤海帶? 這不純純糊弄人嗎? 第(1/3)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