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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李福貴站起來吐出一口煙，搶先發(fā)難：“李長河！你帶這么多人想干啥？”

    “干啥？”李長河用鐵鍬指著那道新壘的土壩，眼睛噴火，“李福貴你個老鱉老不死的王八你還有臉問？”

    “你們大李莊還要不要臉？私自筑壩，斷我們下游的水！這是要我們小李莊幾百口子活活渴死、餓死嗎？給我把壩扒了！”

    “扒壩？”李福貴嗤笑一聲，一切盡在掌握。

    “長河小子，你毛還沒長齊呢，懂個屁！這河，自古以來就是誰在上游誰先用！再說了，‘先用后補’是老祖宗留下的規(guī)矩！”

    “我們大李莊先用點水救救急，回頭井里有水了、水多了，自然會給河里補回去，你急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放屁！”李長河氣得渾身發(fā)抖，“河里的水是國家的、是全體人民的，這東西有個屁的‘先用后補’！”

    “我告訴你們，媽的水庫放水那是市指揮部下的命令，你們把水都截光了，是不是想要我們的命？是不是想要抗指揮部的旨！”

    又有漢子激動的說：“最主要的是，等你們‘補’的時候，我們莊的玉米早他媽死絕了！少廢話！今天這壩，你扒也得扒，不扒也得扒！”

    “兄弟們，上！”

    小李莊的人群怒吼著就要往前沖。

    “我看誰敢動！”李福貴猛地把煙袋往后腰一插，順手抽出來一把匣子槍……

    老頭子也是猛人，他厲聲說：“少他娘拿指揮部來壓人，老子嚴(yán)格執(zhí)行了指揮部抗旱救災(zāi)的命令！”

    “你們都給我老實點，你們知道老頭我當(dāng)年殺過小鬼子也干過白狗子，52年縣里剿匪，老頭我是二分隊的隊長，大南莊土匪窩點是我?guī)ш牥蔚模　?

    “就說這條清水河，是，咱兩個隊要澆地都靠它，可往年每次上河工，你李長河自己說，你們小李莊什么時候出的工比俺大李莊多？”

    “噢，我日你奶奶的，噢，往年冬天縣里組織勞力修水利的時候，你們裝死熊。現(xiàn)在碰上旱年了，需要清水河出力了，你們又跟我們談公平？”

    “李長河你別給我人五人六的站在前面，你不夠格，叫他李銀寶出來，叫他李銀寶跟我說話！”

    李長河憤怒之情為之收斂。

    可現(xiàn)在不是講理的時候，道理也說不清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是搶水救命的關(guān)頭。

    他吼道：“你說別的沒用，我只管指揮部的命令！指揮部說了，這清水河是咱沿河好幾個公社的救命河，沒人可以截留！”

    “跟他廢話個屁，殺吧！”有個莽撞青年端著一把紅纓槍殺出來。

    一聽這話，至少上百條漢子往前沖。

    李福貴是真正的狠人，舉手燎天就是一槍。

    “啪”！

    槍聲震懾住了小李莊的人，也動員了大李莊的漢子。

    大李莊的人立刻舉起家伙往前拱。

    雙方劍拔弩張，眼看就要爆發(fā)血腥沖突。

    就在這千鈞一發(fā)之際，一輛自行車從路上奔馳而來最后截停在對峙雙方中間。

    小李莊的包隊干部宋林文一把將車子推倒在地，揮舞雙手憤怒的吼道：

    “住手！都給我住手！”

    “我是指揮部親派的包村干部！我是縣里的農(nóng)業(yè)局的！誰敢亂來？誰亂來先打死我！把我打死了，你看看治安單位抓不抓你們、你看看我身后的農(nóng)業(yè)局怎么治你們！”

    當(dāng)下對農(nóng)民來說。

    農(nóng)業(yè)局是天。

    氣勢洶洶的兩派人馬確實投鼠忌器，一時之間罵聲不斷但帶頭的都不敢真槍實彈的干。

    宋林文轉(zhuǎn)身怒視李福貴：“老李，你們的包隊干部呢？啊！”

    大李莊的包隊干部李德裕置身人群后頭。

    他膽子小，看到這陣勢，臉都嚇白了。

    但宋林文已經(jīng)招呼他了，他沒辦法，還是鼓起勇氣，沖到兩撥人中間也張開雙臂攔住了大李莊的人群：

    “李長河同志，把家伙放下，咱們都不要動手更不準(zhǔn)動手！搶水械斗，這、這是犯法！”

    小李莊的人看到他這個老熟人面孔，當(dāng)即有人把鋤頭砸向他：

    “狗日的小李莊上門女婿！我就知道這事背后有你，準(zhǔn)是你這個壞心眼子的出了這個餿主意！”

    李德裕嚇得雞飛狗跳：“襲擊國家干部、這是襲擊國家干部！”

    “快去尼瑪?shù)陌伞！崩铋L河沖他吐了口唾沫，滿臉輕蔑。

    “你是哪門子的國家干部？61年要不是俺二伯看你來俺隊里討飯可憐收留了你，還把俺淑芬姐嫁給你，你早他娘餓死了，哪里還有當(dāng)干部的命！”

    這事是李德裕心里的一根刺，他憤憤不平的說：“別光說漂亮話，他、我、我那老泰山是真心善嗎？還不是他快不行了，怕留下個憨閨女沒人管？”

    “李長河我知道你看不起我，可今天咱當(dāng)面鑼對鑼鼓對鼓的把話說清楚了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停停停！要說你們?nèi)ゼ依镎f，這是拉呱閑聊扯犢子的地方嗎？”宋林文更怒。

    他快步走到李福貴面前，臉色鐵青：“老李隊長，你糊涂啊！”

    “你這是干什么？誰讓你們私自筑壩的？指揮部三令五申，嚴(yán)禁私自截流，嚴(yán)禁爭水搶水！你們這是頂風(fēng)違紀(jì)！”

    李福貴面對包隊干部氣勢稍微弱了一點，但依舊梗著脖子：“宋干部，你這么說我就不樂意了，清水河年年拓寬河道號召我們上河工，你農(nóng)業(yè)局一清二楚吧？”

    “那我們兩個李家人對于出工力度的糾紛，你農(nóng)業(yè)局也一清二楚吧？”

    “年年歲歲我們隊里出二十個勞力他小李莊只出十個……”

    他伸手比劃數(shù)字差距：“現(xiàn)在到了用水時候了，你跟我講紀(jì)律？那上河工的紀(jì)律呢！”

    大李莊的文書嘆氣說：“宋干部，我們也是沒辦法，莊里的玉米都快干死了！總得想法子救一救吧？再說了，上游先用水，近水樓臺先得月，老規(guī)矩了…”

    “什么老規(guī)矩！”宋林文厲聲打斷他，從隨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份蓋著指揮部大紅印章的文件復(fù)印件，正是《海濱市抗旱救災(zāi)期間水資源調(diào)度與用水管理實施細(xì)則》。

    他先指著上面用紅筆劃出的條款給大李莊隊伍前列的人看，然后大聲念道：

    “第五條：嚴(yán)禁任何單位、個人擅自截流、堵水、搶水！所有地表水資源（包括河道徑流、水庫放水等），必須由市、縣抗旱指揮部統(tǒng)一調(diào)度分配！”

    “任何未經(jīng)指揮部批準(zhǔn)的取水、用水行為均屬違規(guī)！”

    “第八條：在水資源極度緊缺區(qū)域，實行‘輪灌’或‘定量配給’制度。”

    “上下游、左右岸之間，必須嚴(yán)格按照指揮部或區(qū)縣抗旱辦制定的用水計劃執(zhí)行，不得以任何理由擅自變更！違者，將削減直至取消其抗旱物資分配額度！”

    宋林文念完，目光如炬地盯著李福貴：“我的老隊長，看清楚了嗎？聽清楚了嗎？指揮部的規(guī)矩是提前訂好的，什么‘先用后補’、‘近水樓臺先得月’的老黃歷行不通了！”

    “你們私自筑壩，嚴(yán)重違規(guī)！必須立刻拆除！”

    李福貴和他身后的大李莊社員們，看著那份蓋著大紅印章的文件，聽著宋林文斬釘截鐵的話語，氣勢頓時矮了半截。

    他們知道，包隊干部手里握著“尚方寶劍”——那份削減物資分配額度的權(quán)力！

    沒了抗旱物資、沒了救濟糧，在這大旱之年，后果不堪設(shè)想。

    宋林文同時放緩了聲音：“大李莊的同志們，你們心里的委屈我都明白。”

    “我老宋可以在這里向你們發(fā)誓，我雖然是小李莊的包隊干部，可我不會偏袒他們欺負(fù)你們！”

    “清水河往年你們出的力下的功夫不白費，絕對不會白費！”

    “我有內(nèi)部消息，馬上就有能打上百米深那種深機井的設(shè)備到咱海濱市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會跟指揮部打申請、我會親自去找正在安果縣指揮所當(dāng)特派員的錢進同志，由他做主給你們個便利條件，一定優(yōu)先你們打井再輪到小李莊！”

    上百米的深機井！

    大李莊的人開始躁動起來。

    李福貴忍不住問道：“當(dāng)真？”

    宋林文指著自己的臉說：“老李大哥，我比小不了幾歲，我能不要自己這張臉了？”

    同時他看向李德裕：“你是水利局的，你在這方面……”

    “這事是真的。”李德裕點點頭，“要是他能把話傳給錢進指揮員，那應(yīng)該沒問題。”

    “我雖然不認(rèn)識錢指揮，可我在單位早就聽說過他的大名了，他做事最講公平。”

    他又趁機對李長河和小李莊的社員們喊道：“各位同志，各位鄉(xiāng)親們！指揮部有規(guī)定！有問題，找干部！找組織！絕不能動手！”

    “動手打傷了人，那是要坐牢的！有理也變沒理了！相信組織，相信指揮部，一定會給大家一個公道！”

    李長河不愿意搭理他。

    但道理確實是這么個道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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