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3/3)頁 “何人在此喊冤?” 便有一人,戰戰兢兢地說,“是小人,小人是泉州府南安縣人,小人的族弟,與人爭執,被人活活打死了,官府收了那賊人的錢,駁了小人的狀紙。人命關天,請大人為草民做主啊。” 是個眉清目秀的后生,且比一干官兒們,膽識都要好,這樣的場合,說話也十分流利,仿佛背下來一樣。 謝靖頷首道,“你起來說話,把案子的來由,官府的作為,都說清楚。” 林群生只顧著出冷汗,連喊冤都忘記了。 那人便站起來,“小人叫胡興學,安溪縣人,”胡興學說,他族弟在南風館,替一名小倌出頭,被人一拳打死,那人是林群生的族親,收了林家的錢,因此官府都不肯收他的狀紙。 林群生這時終于回過神來,“小人冤枉,這安溪胡氏族長與小人素來不睦,生意場上難免有些齟齬,但說小人買通官府,實屬血口噴人,請大人明察!” 謝靖眼珠子輕輕轉了轉。 “胡興學,” “小的在,”那人眼中,便有幾分喜色。 族長說的,果然不差,聽聞今*上仁孝治國,早已廢了凡要告狀先打板子這一條,又整飭吏治多年,最恨貪官污吏,如今他把這事捅到皇上耳朵里,林家定然要受重創,這閩商的頭一把交椅,掂量掂量就該換人了。 雖說興許會引得天顏震怒,但富貴險中求,如今看來,似乎是成了。 “你族弟是幾時死的?” “今年四月。” 林群生想要爭辯,又怕挨打,他見這胡興學說了許多話,也未受呵斥,便戰戰兢兢地說了句,“小的不知此事,也未曾給官府送過銀子。” 謝靖說,“有你說話的時候。” 胡興學一聽,心中大喜,更是巧舌如簧,說他那族弟,是何等高潔的人物,家中只有寡母,一心向學,只待金榜高中,誰知卻因在南風館,為小倌仗義執言,便被林家的紈绔,活活打死了。 謝靖點頭,又讓林群生說話,林群生剛理出思路來,說那名打死人的族親,已經出了五服,好幾年不見了,模樣都記不得。 謝靖又問,“當初駁了狀紙的是誰?” 一人身著青色公服,從旁走出來,“臣南安知縣、樂文彬參見首輔。” 謝靖就問他,“你為何不收他的狀紙?” 樂文彬說,“事發在南安縣,便在本縣審理,取了在場諸人口供,林夏雄并非有意傷人,實屬意外,林家又肯賠錢,胡家也同意,這案子便撤銷了。當時胡家來的人,并非眼前這位胡公子。” 胡興學說,“明明是你收了他的錢,遣人做的假供,我族弟的寡母,年事已高,又不懂官府里的門道,自然任你們擺布。” 謝靖說,“你是安溪人,事發在南安,林家宗祠卻在晉江,可對?” 胡興學點頭稱是。 謝靖唇角微微翹起來,“安溪、晉江知縣何在?” 人群里趕緊出來兩個知縣,彎著身子立在一邊。 “泉州知府何在?”這一回泉州知府出來了。 “右布政使何在?按察使何在?”目光一轉,落到最后一人臉上,“福建巡撫何在?” 這呼啦一下,福建地界上最大官兒們,全都被他叫了出來,人群中便有人議論紛紛,“首輔好威風。” 謝靖又問,“你們有誰,還接過胡興學的狀紙?” 官員們齊聲說,“稟首輔,不曾接到。” 謝靖就問胡興學,“這么多的衙門,你為何不告?” 胡興學說,“小人不知啊……” 族長說,要借機扳倒林家,就要告御狀,他也是如今才知道,有這么多的官兒,都管得著他。 謝靖就笑了,“你說不知道,一介白身,不懂這個,也是情有可原。” “你輾轉半年,無所告訴,卻知御駕來臨,百官云集,人潮如織,此時告林家一狀,時機最妙。” 胡興學被他話鋒一轉,懵了。 謝靖也懶得和他糾纏,望向周邊圍著的黑壓壓的路人,“過往百姓都聽著,這邊一列穿官服的,都是閩地的父母官。你們若有冤情,盡管去告。” “若有誰不收,便要掉腦袋。可若是有人,居心叵測,戲弄朝廷,也不止挨板子這么簡單。” 謝靖又回過頭,“南安知縣,命你重審此案,安溪、晉江知縣會辦,胡興學,你若對結果還有不服,可告到泉州知府那兒,路都給你指明,該怎么辦,你心下該明白了吧。” 皇帝在衙門里坐著,聽人說前邊的事兒,謝靖借著機會,給民眾做了普法教育,還制止了試圖操縱行政和法律,想要打擊商業對手的行為,心里頗為得意。 “朕也想看看首輔的威風,”朱凌鍶湊過去,謝靖被他一說,輕咳一聲,掩住臉紅。 到了十月十七那天,五艘大鐵船,靜靜浮在泉州港口,絲毫不為周圍歡慶的人們所動。 公主和曹豐依依惜別,紅了眼睛,平瀾和定海,也黏著爹爹不放。 等到大船排水,響起一陣轟鳴,人們先是安靜了一下,接著就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。 朱凌鍶也心潮翻涌,自己人的船,終于也要駛入大海,去與世界競逐了。 這一步終于沒有落在別人后邊。 大船緩緩離岸,皇帝眼中,落下淚來。 這些船的甲板前邊,都放著一盆橘子樹,就是因為曹豐請皇帝示下時,朱凌鍶沉思良久,給的一句御旨綸音, “多吃橘子。” 遠洋中水手缺乏維c,容易得壞血病,雖說按照鄭和的路線,沿岸補給應該能保證,但是有備無患,朱凌鍶還是這么叮囑著。 于是每艘船都裝載了大量橘子,還要在船頭放棵橘子樹,代表謹遵圣諭。 林群生也隨著眾官員一道,隨皇帝觀禮。 他看著皇帝遠處的身影,想起前幾天面圣時,他剛剛被人誣告,還驚魂未定,皇帝卻極為親切地說,“林老伯,你是社稷的功臣啊。” 如今又讓他一介商人,和眾位大臣同坐一席,“叫天下人知道,行商這行,也能出狀元。”皇帝笑著說。 海潮翻涌,大船的影子漸漸杳去,且看萬頃碧波,灑遍碎金。 或許能有一個盛世吧。 他在心中,暗暗祈求著。 回程的時候,皇帝特意要從吉安走,謝靖有些為難地說,“皇上不必為了臣如此……” 朱凌鍶說,“朕是想看看朕以后的茶園。” 謝靖便微微一笑,牽著他一道,去看江南初冬,綿綿的針尖細雨。 第(3/3)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