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頁 芒種一過,日頭就毒了起來,曬得麥田泛出層金浪,風一吹,麥穗“沙沙”響,像在數著成熟的日子。槐花蹲在田埂上,畫夾攤在膝頭,正給麥穗添最后一筆——用赭石色點出飽滿的麥粒,筆尖劃過紙面,帶出細碎的聲響,像麥粒落在掌心。 “傻柱在割麥呢,”張奶奶提著水壺從地頭走來,藍布帕子在額頭上擦了擦,留下片濕痕,“你去給他送點水,別讓他中暑了,昨兒三大爺就差點暈在地里。”槐花應著,把畫夾往草堆里一塞,拎起水壺往麥田走。剛走兩步,又回頭把畫夾抱在懷里——里面有她畫了半個月的麥田,可不能被露水打濕。 麥田里,傻柱揮舞著鐮刀,金黃的麥稈在他身后倒成一片,麥芒沾在他的藍布褂子上,像撒了把碎金。他的動作又快又穩,鐮刀起落間,麥茬留得齊齊的,三大爺在旁邊拾麥穗,嘴里念叨著:“我算過,每分地落三十穗,十畝地就是三百穗,脫粒后能收三斤,夠蒸兩鍋饅頭。” 許大茂舉著相機在麥壟間鉆,鏡頭對著傻柱割麥的背影拍:“家人們看這麥浪!看這割麥的力道!這就是豐收的感覺啊!”他想讓傻柱停下擺個姿勢,被鐮刀帶起的麥芒掃了臉,“哎喲”一聲捂著臉直跳,引得傻柱直笑,鐮刀都差點割到麥茬。 槐花把水壺遞過去時,傻柱正彎腰捆麥垛,麥稈在他手里轉了個圈,就捆得結結實實,像個站得筆直的士兵。“歇會兒吧,”她說,壺嘴碰著他的嘴唇,涼絲絲的井水順著喉嚨往下淌,傻柱喉結滾動的樣子,被她悄悄記在心里,打算回去畫下來。 “快了,”傻柱抹了把臉上的汗,汗珠落在麥茬上,“噗”地滲了進去,“這畝割完,下午就能打場。”他忽然從兜里掏出個東西,往槐花手里塞:“給你的,剛在麥壟里撿的。”是顆飽滿的麥穗,麥殼被曬得金黃,顆粒鼓鼓的,像串小珍珠。 槐花捏著麥穗,指尖能摸到麥芒的刺,癢癢的卻很舒服。她把麥穗插在畫夾的扣眼里,像個別致的裝飾。傻柱看著她的畫夾,忽然說:“等打完場,我用新麥給你磨面粉,蒸饅頭,比陳麥香。” 三大爺拾完麥穗,蹲在田埂上數:“二百八十七穗,差十三穗夠數,”他對著傻柱喊,“你那邊再找找!”傻柱笑著往麥壟里瞅,還真找到幾穗漏下的,撿起來遞給三大爺,換得他眉開眼笑:“這就對了,顆粒歸倉才叫豐收。” 午后的日頭更毒了,曬得地面發燙。打谷場被碾得平平整整,傻柱牽著老黃牛碾場,黃牛蹄子踏在麥秸上,“咯吱咯吱”響,麥粒被碾得脫了殼,混著麥糠鋪了層金。槐花坐在場邊的樹蔭下,畫黃牛碾場的樣子:牛尾巴甩得像條鞭子,傻柱手里的鞭子卻從不真抽,只是在空中繞個圈,發出“啪”的輕響。 張奶奶提著籃子來送午飯,籃子里是涼面,上面澆著黃瓜絲和芝麻醬,香油味混著麥香,在熱空氣里漫開。“快吃,”她給傻柱遞筷子,“涼面解乏,吃完再干。”傻柱捧著碗蹲在樹蔭下,面條吸溜吸溜往嘴里送,芝麻醬沾在嘴角,像只偷吃東西的貓。 三大爺蹲在旁邊算收成:“這畝地脫粒后能收三百斤,十畝就是三千斤,留一千斤當種子,兩千斤磨面粉,夠吃一年的。”他忽然指著場邊的石碾,“下午該揚場了,我算過,申時的風最順,能把麥糠吹得干干凈凈。” 揚場時,傻柱站在上風口,木锨揚起的麥粒在空中劃出弧線,風一吹,麥糠飄向遠處,麥粒落在場中央,堆成座小小的山。陽光透過揚起的麥粒,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,像撒了把金粉。槐花把這景象畫下來,木锨的弧度用濃墨勾勒,空中的麥粒用淡墨點染,像場金色的雨。 許大茂舉著相機拍揚場的麥粒:“家人們看這金豆豆!每顆都帶著陽光的味道!這就是咱農民的寶貝啊!”他想學著揚場,結果木锨剛揚起,麥糠就糊了他一臉,引得全場人直笑。 傍晚,麥粒裝袋時,三大爺數著麻袋:“三十袋,不多不少,三千斤整。”他拍著麻袋笑,眼角的皺紋里還沾著麥糠,“我就說今年是個好年成,沒算錯吧?”傻柱把最后一袋麥扛到車上,肩膀壓得微微下沉,卻笑得比誰都歡。 夜里的打谷場還留著麥香,槐花坐在燈下,給白天的畫上色。麥穗的金黃用了赭石和藤黃調和,傻柱揚場的身影涂得格外濃,像塊浸了陽光的石頭。傻柱在院里曬麥秸,麥秸的清香混著晚風,飄進窗來,像支溫柔的歌。 三大爺的算盤響了半宿,最后在賬本上記下:“割麥零成本,涼面面粉(兩塊),今日收入三千斤麥(價值三百塊),凈利潤二百九十八塊,劃算。”他把賬本合上,對著窗外的月亮笑,覺得這賬算得心里透亮——畢竟,汗水換來的收成,比啥都實在。 張奶奶在燈下縫補傻柱的鐮刀套,磨破的地方用厚布補了層,針腳密密的,像片小小的鎧甲。“明天該種玉米了,”她對旁邊研墨的槐花說,“傻柱說夏玉米長得快,霜降前就能收。”槐花點點頭,目光落在畫夾上的麥穗,忽然覺得,這芒種的日子就像這麥粒,看著飽滿,卻藏著脫殼的疼,像傻柱割麥時磨破的手,像三大爺數穗子時的較真,像張奶奶涼面里多放的那勺麻醬,藏著不聲不響的疼惜。 許大茂把白天拍的照片導出來,在電視上翻看著:傻柱割麥的側影、三大爺拾穗的認真、打谷場的金黃……最后停在槐花的畫紙上:“這揚場的畫面太有力量了!麥粒在空中飛的樣子,像在跳舞,這才是豐收該有的樣子!” 第二天一早,天剛亮,傻柱就扛著鋤頭去翻地,準備種玉米。地被曬得硬邦邦的,鋤頭下去“當”地一聲,震得他虎口發麻。槐花扛著畫夾跟在后面,說想畫翻地的樣子。張奶奶往她兜里塞了個煮雞蛋:“揣著路上吃,太陽毒,別中暑。” 傻柱見她過來,趕緊往旁邊挪了挪,給她騰出片陰涼:“地硬,別靠近,小心鋤頭碰著。”他的手心纏著布條,是昨天割麥時被鐮刀磨破的,卻依舊握得很緊,鋤頭落下的力道絲毫沒減。 槐花坐在樹蔭下,看著他翻地的背影,忽然覺得,這日子就像這翻起的土地,看著粗糙,卻藏著能扎根的勁,像傻柱手里的鋤頭,像三大爺算不完的賬,像張奶奶縫補的針腳,一深一淺,都刻著生活的印子。她翻開畫夾新的一頁,筆尖在紙上輕輕劃——這頁該畫些什么呢?或許是傻柱握鋤的手,或許是剛撒下的玉米種,或許是風里飄著的、說不清道不明的盼頭。 傻柱忽然回頭,看見她在畫畫,便咧開嘴笑,陽光落在他臉上,把麥秸的碎末都照得發亮。槐花舉起畫夾,對著他按下了想象中的快門——這張畫,她要畫得亮些,再亮些,讓這豐收的暖,在紙上多待一會兒,等玉米長高時,一起拔節。 (接上 槐花握著畫筆的手頓了頓,望著傻柱咧嘴笑的模樣,忽然覺得陽光都變得黏糊糊的,像熬稠了的麥芽糖。她趕緊低下頭,筆尖在紙上匆匆勾勒出他揚起的嘴角,墨色在生宣上暈開一點,像顆沒長圓的麻子,倒比精心畫的輪廓更鮮活。 “傻笑啥呢?”她小聲嘀咕,卻沒發現自己的嘴角也跟著翹了起來。畫夾里的麥浪還在泛黃,新的紙頁上,傻柱握鋤的手已經有了雛形——指節突出,纏著的布條被汗水浸得發深,鋤頭的木柄上還畫了道歪歪扭扭的裂痕,那是早上他跟石頭較勁時磕的。 “槐花!”傻柱忽然喊了一聲,鋤頭往地上一拄,“你看這土!”他彎腰抓起一把泥,褐色的土塊在掌心碎成粉末,“曬透了,種玉米正好!”風卷著他的話音飄過來,帶著股土腥味,槐花聞著竟覺得親切。 她趕緊把畫夾往懷里攏了攏,怕風刮亂了紙頁,起身往他那邊挪了兩步。離得近了,才看見他脖頸上的汗珠滾得正歡,像剛從井里撈出來的玻璃珠子,砸在地上的土坷垃里,洇出個小小的深色圓點。 “三大爺說,玉米種得拌點農藥,防地下蟲,”傻柱從兜里掏出個紙包,里面是棕紅色的藥粉,“你離遠點,這味兒嗆。”他說話時,喉結上下動了動,麥秸在他發間卡著,像支沒插穩的羽毛筆,槐花忍不住伸手想幫他摘下來,指尖快碰到時又猛地縮了回去,假裝整理畫夾的邊角。 “我才不湊過去,”她嘟囔著后退,卻在轉身時被塊土坷垃絆了一下,畫夾“啪”地摔在地上,最上面的紙頁浸了灘泥水。她“呀”了一聲,撲過去撿時,傻柱已經扔了鋤頭跑過來,比她先一步把畫夾撈起來,用袖子胡亂擦著泥水:“沒事吧?紙濕了?” 第(1/3)頁